【雞籠勃露斯】黃色小鴨與粉紅小鎖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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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色小鴨」終於確定要來基隆了。

這個巨型的飄浮玩具,裝置藝術品,終於確定要「落蹼」基隆港。

馬上讓我擔心的是,那粉紅小鎖管怎麼辦?

粉紅小鎖管是誰?

這故事還是要從他的外國朋友,黃色小鴨講起。

黃色小鴨是荷蘭藝術家霍夫曼(Florentijn Hofman)於2007年完成的作品,在那之後展開了「與世界共享歡樂」多年巡迴之旅,在全球各地港口停駐,並也讓全球增添許多「追鴨客」,透過在網路上蒐尋黃色小鴨的照片,我們同時也看到許多全球各港口都市的景貌。

1992的黃色鴨群

其實黃色小鴨的環遊世界不是霍夫曼的首創,有一群黃色鴨鴨早已無心插柳地先走了一遭。在1992年,一艘從香港出發到美國,載有整船黃色小鴨的玩具,因為暴風雨的來襲而掉落太平洋海面,接下來的數年,南至澳洲,北至冰島,都有目擊這群四處漂流的小鴨鴨的消息,一直到現在他們都還在海面流浪著。這個黃色小鴨的奇幻旅程,不僅被潮汐研究者用以做長期的地球海面潮汐的經驗紀錄,更像是預言著1990年代以後,高速發展的全球化。

那一批小鴨是中国製造的玩具,在1989年六四大屠殺後,全球貿易封鎖中国。鄧小平為穩固國內經濟與產業的「南巡」之旅正是1992年。這批原本要給歐美小朋友在浴缸裡玩的玩具小鴨,在太平洋中間被意外地卸了貨,像是1992之後持續成長的中国經濟與產品一樣,席捲各國的海岸。至今僅看到小鴨因漂流多年出現的疲軟,外觀被太陽與海水侵蝕地失去了黃色而變白的,但他們仍沒有停歇地繼續遊走於世界。

並且,那群1992年開始漂流的小鴨們,非常有可能原先是由玩具製造大國臺灣自己國內的業者在臺灣生產製造,由基隆港出口世界各國的。但在1990年代,這些臺灣業者與資本的出走,卻讓原先MIT持續進軍全球的趨勢,變成了MIC。

2007的巨型黃色小鴨

讓我們再回到霍夫曼的這個巨型黃鴨。請別忘了這是一件「藝術品」,他不是個建商的告示牌,也不是市長剪綵的巨型輸出海報,他是一件值得也應該被仔細玩味的作品。

黃色小鴨玩具從19世紀就被玩具商設計出,而直到1970年代的美國兒童電視節目「芝麻街」現身後,更奠定他在歐美幼兒心目中的地位,全世界每個已開發國家都有橡皮黃色小鴨玩具,也都有在浴缸裡玩水玩鴨鴨的經驗,當然,這是在一般民眾支付的起與有乾淨的自來水系統的國家才可能有。

霍夫曼說這小鴨是世界上許多人共同的童年回憶。因此可以以一個令人熟悉的符號,勾起人對純真的想像。同時,藉巨大的黃色小鴨在港都的停駐與最終的離開,也將逼使人們去思考對他們所處的環境與空間。人們往往對自己身處的環境、生活空間的樣貌視為理所當然,而會忽略「我們一路是怎麼走來的?」這個既抽象但又很寫實的問題。我們的街道、城市、建築,看起來的樣子,都將因為一個巨型的黃色鴨鴨的進駐而看起來不一樣,當他離開後,我們更會去思考,那個「離開後所留下的空虛」,進而推回去思考,那原本的城市樣貌又從何而來?城市會長甚麼樣子,與我們每個市民的行為、思想的關係又是甚麼?

而黃色小鴨又是個最溫和、對人毫無威脅的形象,當他被以數萬倍放大後,並放在最繁華的港都中最顯眼的位置前,也讓人反思,凝視那原先我們總會因為他們過於安靜、弱勢而被我們所無視的人、事、物。也讓黃色小鴨同時有反諷全球不平等、貧富差距、與想像人類文明的共同價值的意義。

黃色小鴨與基隆

故事再拉到2013年5月的香港,黃色巨鴨抵達維多利亞港,引起香港的一陣黃鴨旋風,維多利亞港擠滿了觀賞黃鴨的人潮。這股旋風也引起諸多騷動,好比巨鴨一度洩氣消失,被正值本土運動風潮的港人一度誤傳為中国觀光客亂丟菸蒂而燒破小鴨所造成,維港週邊飯店業者也趁勢推出「無敵海景觀鴨客房」,以及中国各地為了複製潮流商機所冒出的眾多山寨小鴨,以及中港地區玩具商訂單爆增。一隻橡皮鴨勾勒出東亞一角的各政經亂象、認同、意象,也是很獨特的中国模式了。

臺灣這邊透過媒體所看到的維港黃鴨現象,自然是很表面的商機、人潮這種東西。幾個有港口的城市如臺南、高雄都跳出來說要邀請黃色小鴨停靠,其中以基隆市議長黃景泰最為積極,上電視,成立臉書社團,號召網友連署。由於加上宣傳、製作費用,一隻黃色小鴨來停靠,市政府花費要上看七百萬臺幣,這筆費用雖有人說比起他可帶動的「錢潮商機」是小數目,不過對早已經頂在地方財政舉債上限的基隆市來說,仍是負擔不起的天文數字。但黃議長似乎也找到財源,表示讓小鴨來基隆這筆錢不需由市政府支付。基隆也不知怎麼地搶贏其它爭取的港都如安平或高雄港。在看到本則新聞時,同時也會看到遠雄、國揚等大型建設集團準備在未來2年中,於基隆推出約300億的建案的消息。炒作大臺北地區房價不遺餘力的推手們相繼聚焦基隆,也許也可以稍解何以黃色小鴨可以來基隆的疑惑吧?

但在協商邀請黃色小鴨來基隆的過程中,曾經幾度看似不太順利。基隆市長張通榮則異想天開地,把近來基隆市府推廣的「鎖管季」,一個夜間搭乘小挺在碧砂漁港近海垂釣鎖管(或稱小管仔)的活動的吉祥物,一隻粉紅色的鎖管娃娃,推上第一線。張通榮市長說,若黃色小鴨無法來基隆港停靠,那我們就做一隻巨大的粉紅鎖管,一樣漂浮在港邊,吸引遊客。

原先我一看到這則新聞,看到許多臺北的朋友們譏笑,基隆市府這個舉動真是東施效顰,看別人有個海上漂浮大玩具就以為自己也做一個出來就可以一樣。霍夫曼原先創作黃色小鴨的理念,反思效果也許都會大打折扣,徒然變成另一個失敗的譁眾取寵的噱頭。有如基隆市府先前在虎仔山上擺放著模仿HOLLYWOOD的大大的KEELUNG字牌一樣。

但當我親自到碧砂漁港看這個粉紅小鎖管時,卻浮起了不同的想法。這粉紅色的小鎖管,著實就像臺灣現在的處境。他是個在地取材,在地創作出來的產品。他理當要是一份在地的情感與文化意涵,生活方式與認同的象徵物。但他的產生卻是為了要模仿他方的,屬於別人的藝術創意。也就是,在概念在想法上,把一個橡皮小玩具巨大化放在港邊這個想法,是霍夫曼的創意,不是基隆人的。但他的形式卻很本土,就有如80年代出現在臺灣街頭的許多仿傚西方速食的連鎖店一樣。他們的手法很粗糙,能力也有限,美感更是嚴重缺乏。但這個粗劣成品本身卻告訴了我們,臺灣更深層的問題。

粉紅小鎖管的誕生,只是為了一個只會看遊客人數、當日觀光營業額的政府推動的行銷活動,沒有更高深的藝術企圖,沒有更抽象的反思效果。

而他的對手,遊覽各地過的黃色小鴨,現在更是當紅炸子雞,準備盛大地在年底降臨在基隆港。粉紅鎖管在黃色小鴨面前顯得多麼難堪。在我們不確定我們到底是甚麼,要甚麼,要往哪裡去的時候;在我們沒有搞清楚文化的蘊養是來自對地方的認同與文明的智慧,與透過認真追求所得來的某種程度的美學素養以前;在我們要面臨外流中国和環流全球的資本,展現出扭捏、不太有自信又有些笨拙的自我,我們尚未站穩自己的腳步,就要面對那個來勢洶洶的,商界與媒體都更歡迎的強大外來者。而這個外來者,也不全然地是外來者,而是挾帶著各種文化優勢,既是臺商又是中国更是歐美的力量,席捲這個步伐不穩,治理低劣,只會看眼前利益並毫無內涵的社會、地方、政府。

粉紅鎖管是個悲哀的吉祥物。但黃色小鴨,也不只是個「帶動商機」的觸媒。這一切,都也可能淹沒在歡欣的消費人潮中。

讓我們對粉紅小鎖管說聲再見,希望你下一次的出現,可以不再如此空洞與悲情。也讓我們對黃色小鴨說聲哈囉,希望你這一次的出現,可以給這個社會他該有的反思。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