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事想想】我們受夠了!─洪仲丘之外,莫忘其他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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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0為仲丘討公道」的活動,以幾近快閃的「集結兩小時」方式在國防部前的三萬人集結,並以「國防部加油」、「被情治人員作亂、盡速解散」結束,引起許多參與者的不滿。

一般而論,不滿者認為主辦單位「公民1985聯盟」定調過於溫順,甚至連具體的制度性訴求也沒有,以「討公道」、「落實申訴管道」等定義模糊的口號,讓被訴求的國防部與國軍各級單位更有「空間」可以「敷衍了事」。

這樣的批判,也引起認同該快閃行動的支持者反譏,若提高運動抗爭層次,或讓政治人物來「收割」,這將模糊焦點。

讓我們從蔡學良的媽媽講起。

蔡學良這位空軍中士,在2008年5月,在各證據與跡象都疑點重重的情況下,被宣稱自殺身亡。軍方以賠償126萬了事。但那無法「處理」蔡家人。蔡媽媽堅持要找出真相,至今五年。

720行動那天早上,蔡媽媽也到場了。而她不是這場行動的主角。主角,是媒體聚焦的洪仲丘身上。同樣在場的,還有只能被輪椅推出來的植物人劉浩恩。以及相當多,過去數年來,受到各式光怪陸離的理由被告知「自殺」或「失蹤」的國軍弟兄們。當然,還有那位身受十三刀,卻被定調為「自殺」的替代役男陳俊銘。

但在宣傳車上的「公民1985聯盟」,不願給這些過往同樣受到軍方與政府推諉卸責不給真相的受害役男弟兄們時間。主辦單位所著重的,是一個個案的解決。

而在活動舉行一個半小時左右時,宣傳車上的總召則開始呼籲在場群眾盡快解散,以免「被情治人員作亂」。群眾也服從有紀律地,鳥獸散。

在那之後,歷年來的受害家屬,各自帶著自己準備的標語、說明、文件,留在國防部前曬著烈陽,久久不散直到下午。

我可以理解,欠缺社會抗爭經驗的「1985聯盟」,對模糊重點的焦慮,對政戰系統的瞭解,更增添他們對國軍內煽動能力的恐懼。

有一點卻被忽略了。

我們站出來的這三萬多人,是為了洪仲丘弟兄、金囝、外甥、同學、學長、學弟,而站出來的。

但我們卻不只是為了洪仲丘作為一個個案而站出來的。

我們三萬人站出來,是因為我們「受夠了」。

這句若翻譯成英文,可以說「enough is enough」,也可以說「never again」這個轉型正義理論中重要的修辭。

大家受夠了敷衍了事、息事寧人,受夠了「唉,當兵就是這麼回事」、「部隊就是一個小社會,出社會就也是這樣」那樣的自以為老成的妥協。

洪仲丘,在因緣際會之下,成為了「臨界點」。洪仲丘不是第一個,但他絕對要是最後一個。

每個人多少都帶著一些懺悔、贖罪,以及投射自我受不當管教的心靈創傷的意識而站出來的。每個人都曾是鄂蘭所說的「邪惡的凡常性」的那個小螺絲丁。而大家為此懊悔不已。並且期盼透過仲丘的死的真相追查,取得一點對正直的原則那小小的堅持。

因為我們長年以來所被教育的,是凡事要誠實、要負責、要做個好人。而軍事單位中,卻完全顛倒這個簡單的道理。要不然,就是國防體制、軍隊系統有嚴重的結構性的問題。要不然,他們這些一路規訓我們的人,出來承認,一路以來他們教我們的道理,其實全部都是Bullshit,是他們自己從來都不相信的Bullshit。

今天之所以有三萬多人出來,是因為洪仲丘必須要是最後一個受到這樣對待的人。是因為再也不可以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再也不可以有軍事體系內部的人「以為」彼此可以官官相護,仿佛在民主、自由、講究責任政治的臺灣,軍隊可以完全不需遵守這些原則。

我們這三萬多人,所肩負的,是過去幾十年來,在軍中冤死、枉死、遭惡意陷害的所有學長、弟兄們的悲願。

我們是為了洪仲丘出來,但我們不只是為了洪仲丘出來,而是這個出了嚴重結構性問題的體制、法規、政府、國家。

不論是呂孟穎、洪仲丘、姚泰源、陳暐穎、陳俊銘、陳廣哲、周敬憲、簡克穎、陳紀宗、洪文璞、蔡學良、劉浩恩、鄭傑允、王志榮、謝坤霖、張馨勻、羅樟坪、蘇黃平、王至偉、郭慶和、江國慶、黃國章、雷政儒、江銘鈞等,以及更多無名被「搓圓仔」的弟兄子弟們,他們每一個人,代表每一個被迫撕裂的家庭,每一個斷腸的父母親,我們這三萬多人所肩負的責任,就是讓他們都得到可以平靜的方法。

而以上的任何一個弟兄的家屬,哪個不是試過了各種「文明」、「理性」、「合法」、「不丟垃圾」的方法之後,仍然含冤未雪地,走到了現在?

若這是個軍隊體制的敗壞終於被這個社會所重視並追蹤的時刻,那麼,這個沉重但影響世世代代的改革體制的使命,就是我們這次站出來的三萬多人,與社會上成千上萬的人,所想望,所期待的。

我們在走出來的那一刻,也就有個共識,我們都知道體制的敗壞,正是無法從體制內解決,所以才以體制外,以民意施壓來改變的方式來表達我們的共同想法。也因為如此,「施加壓力」絕對不能只是「兩個小時的禮貌散步」。

也因此,我們必須要升高抗爭層次,加強對這個千瘡百孔的體制的壓力,講明了,他們沒有徹底、永久、制度性的改變,我們一定再出來,不再是三萬人,而是三十萬人,三百萬人,不再是兩小時,而是二十小時,兩百小時,兩千小時,兩萬小時。他們這些狗官們,絕對不會好呷睏。

這個,才是這次行動的嚴肅意義,才是這次行動的神聖使命。

我們受夠了。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