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想想】歷史與歷史小說:走訪「司馬遼太郎紀念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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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司馬遼太郎,這世上的人,恐怕也不會記得龍馬這樣的人物吧?有關他的大河劇一拍再拍,他所居所行的地方,莫不以他為特色,大力觀光行銷,不僅有龍馬鑰匙圈、龍馬T恤,還有龍馬便當、龍馬清酒,儘管福山雅治主演的大河劇已經退燒,龍馬還是廣受歡迎。不禁要想,對於歷史的詮釋,文學家似乎比歷史學家更有影響力,善寫歷史的司馬遼太郎,當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司馬遼太郎的書房

我是從《龍馬行》開始認識司馬遼太郎的,先前雖有讀過他的《台灣記行》,但除了與李登輝那一段「場所的悲哀」對話之外,其實對司馬沒有太多記憶。而所謂「場所的悲哀」,其實詮釋更深入的是西田幾多郎的哲學作品,只是能讀懂得人並不多。

但為普羅大眾而寫的《龍馬行》就不同了,司馬筆下的龍馬躍然紙上、活靈活現,不僅促成薩長世仇同盟,更推動了不經大規模戰爭而完成的大政奉還,還為未來之國寫出了「船中八策」的制度之道,他不拘泥小節,也不醉心權力,一心只求日本之未來,簡直是當代政治家的典範人物。儘管小說終究是小說,但有志於政治者,只要讀過龍馬,誰不被他所吸引呢?

前往紀念館的陸上

來到京阪,當然也是為了踏查龍馬的足跡而來,京都河原町附近的舊跡皆已走過,還在大雨中意外找到了龍馬化名「才谷梅太郎」所居的海援隊京都本部「酢屋」。但總還覺得該去哪裡,突然想到司馬遼太郎是大阪人,他的紀念館想必也在附近。

 

那是一個近鐵奈良線沿線,叫做八戶之裡的小市鎮,站外風景平凡無奇。就是個超級市場或甜甜圈店,然後一所高中及其運動場。我沿著那所學校前行,幾個轉彎後來到他的故居。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住家了,放眼看去是不很精緻的庭院、極為一般的平房建築,特別裝上透明玻璃的他的書房,然後才看見圓弧走廊圍繞的新蓋紀念館。

司馬遼太郎紀念館

紀念館是安藤忠雄設計的,日本最有名氣的建築師之一,到處都用他愛的清水模混凝土作建築,司馬故居也不例外。回憶錄《我的人生履歷書》中可以看見安藤也是司馬的書迷,因此可以想見設計那片數層樓高的驚人書牆,不僅呈現一個書迷對司馬著作的卷帙浩繁仰之彌高之感;也可以看見遼太郎的著作不僅等身,還要等好幾身。而其能如此勤於書寫,拜其所閱讀量驚人所故(唯幾乎都是日文著作),也造就了今天人們從他的筆下開始認識歷史的可能性。

司馬寫第一本小說《梟之城》的時候三十六歲,那是1959年,日本剛從戰爭的惡夢之中醒來。他開始思考那些令人困惑的問題,何謂歷史?何謂日本人?這一代、那一代、下一代人之間的存在關係是什麼?經歷戰爭的他是反戰旗手,據說他寫歷史人物的目的,是因為他認為上一代的日本人並沒有捲入戰爭的他這一代這麼愚蠢、缺乏創造力。從他筆下的龍馬(龍馬行)、秋山兄弟(阪上之雲),或者德川慶喜(最後的將軍),也的確可以嗅到這樣的歷史關懷。

每讀司馬遼太郎,總提醒我,歷史終歸是為了提醒在世的人們什麼,而被希望存在,歷史小說亦然。想想如果不是司馬遼太郎的引薦,我大概也不會對日本史產生什麼興趣,更遑論想要走過龍馬曾經在各地走過的路途。這樣看來,文學家對於記憶的貢獻,儘管不一定那麼如實,卻反而讓那段時空更深植於人心。就像讀小林多喜二的《蟹工船》或楊逵的《送報伕》,可以看見這個世紀初期的資本主義與殖民主義在日本的崛起;或者閱讀村上春樹的《地下鐵事件》或者《神的孩子都在跳舞》,也可以感受到世紀末日本的失序(anomie)與失落。

 

司馬遼太郎紀念館對面的櫻花樹

坐在司馬遼太郎紀念館內橢圓型的大咖啡桌一角,啜著咖啡,感受他的眼睛所曾看見的景物。向晚起了風,櫻花竟開始吹雪了,片片落下,如司馬筆下那些英年早逝的歷史人物們,怒放與落花僅一夕之隔。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