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農說書】七七前夕談中國的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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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總是這模樣,一觸及某些敏感神經,立即一躍而起,或暴怒、疾哭,或喜極忘我,但人類必須自行調適,若N十後依舊如故,那就得擔心是否有創傷症候群了。

前年二戰結束七十周年,歐美各國的態度是哀矜勿喜、忘掉前仇、共攜未來;反觀彼時的東亞,「崛起的大國」不但張掛「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大會」的旗號,還耀武揚威大搞閱兵儀式,而連戰、郁慕明、高金素梅等親共人士都匍匐在習武帝跟前。文明/野蠻的對比何其鮮明!而今,習武帝氣焰更盛,年初將八年抗戰之說延長為十四年,屌打國民黨史觀,然後,「七七抗戰80周年」儘管是國民黨的專利,但這是白頭宮女話寶可夢遺事,不會激起什麼火花水漂兒,不過北京肯定還是會想掌控話語權,泛藍群盲也會引頸企盼。

回首探問1930年代究竟發生什麼事,以致中日必須兵戎相見,這看似歷史考掘,但細究之後就會發現,它和今日的東亞局勢竟有幾分神似,讓人不寒而慄!不追什麼陰謀論,一切從1929的經濟大恐慌開始。它由美利堅延燒到全世界後,因應之道迅速分為二途,一是仿傚蘇聯的布爾什維克革命,二是採納義大利、德意志的法西斯路線。歷經大正民主風華的大日本帝國選擇了後者!

祇因彼時日本國內貧富差距急遽擴大,農村破落情況極嚴重,但各政黨對於農民的苦痛無動於衷,這導致以農村子弟為主體的陸軍青年將校(「皇道派」)大為不滿,他們厭棄政黨政治、官商勾結,因而30年代發動了幾次政治暗殺行動,如1932年「五一五事件」,總理大臣犬養毅遭刺殺;1935年爆發「相澤事件」,陸軍中佐相澤三郎刺殺「統制派」重要成員永田鐵山;更驚人的是1936年大雪紛飛中震撼全日本的「二二六事件」,數名重量級閣臣遭槍殺,也導致海陸軍的嚴重對立。儘管「皇道派」最終敗北,但「統制派」的軍事獨裁風更甚前者,1937年的華北事變(即七七事變)由此肇生。

再從外部條件來看,日本各界大多認定滿蒙是日本的生命線,偏偏北方俄羅斯的布爾什維克紅影讓日軍有如芒刺在背,所以除了必須全面拿下滿洲全境,還得在華北擴大它的緩衝區,所以1931年有「九一八事變」,1935年大搞「華北五省自治運動」(包括河北、察哈爾、綏遠、山東、山西五省,亦稱「華北特殊化」),乃至「七七事變」後企圖侵占整個華北地區。防赤是主因,但日軍並不認為他們是與中國作戰,而是以事變稱之。

這固然是遁詞,更關鍵的原因在於,日本根本不把中國視為具有近代國家意義的統一體,東北滿洲是張氏父子割據地,華北是馮玉祥的西北軍、山西是閻錫山禁臠、廣東是陳濟棠天下、廣西是李白黃的桂系,所謂南京中央政府代表的祇是江浙財團的利益。日軍認為他們是與各別軍閥的勢力斡旋,是各個擊破的戰術運用。但日軍的步步侵逼,已然激發全體中國人民的憤怒,這種由下而上匯聚的民族向心力,日軍誤以為係共產黨鼓動所為,轉而要求蔣氏政權強力鎮壓,等到1936年「西安事變」後,安內攘外的條件不見了,而日軍完全看不清趨勢,終於將華北事件導致為與全中國為敵的惡局。

沒錯,直到1941年日本偷襲珍珠港事件爆發後次日(1941年12月9日),中國才正式對日宣戰,所以就國際法的定義,中日戰爭是四年而非八年或十四年,但若以凝聚全民族向心力來說,七七事變確實是道分水嶺。日本良心學者針砭日本軍閥的作為,將狹義的太平洋戰爭擴大為「十五年戰爭」,這也是正確見解。唯獨中國共產黨立於本位的十四年戰爭說,無論史實、史識都難以服眾。

七七事變後,中日雙方都認為仍有轉寰餘地,因而透過德國大使陶德曼(Oskar Paul Trautmann)進行調停,但在南京城陷後,日軍態度更趨強硬,新上台的近衛文麿內閣不但一味迎合軍方,推動德義日「三國同盟條約」,並發表「帝國政府爾後不以國民政府為對手,而期望真能與帝國合作之中國新政權之建立與發展,並將與此新政權調整兩國邦交」(第一次近衛聲明),其後再發表兩次聲明,慫恿汪精衛別立南京維新政府,自此和談之路斷絕。即使蔣介石明知打不過日本,也硬撐了四年,直到對日宣戰後才脫離孤軍奮戰的窘迫格局。

重點不在中國有無實力對抗日本,更不必計較究是國民政府或共產黨是抗日主力,而是近代國家意識的全面激化,不管任何派系、國共雙方都必須納入這洪流,也就是說,氣焰囂張的日軍塑造了中華民族的整體造形,其內蘊的富國強兵意念、強烈排外的心理在國共內戰後為中共所承繼,蔚為東方版的利維坦。再到21世紀以「和平崛起」之名,妄圖復興天朝威儀,實質搞的卻是德意志帝國威廉二世期間的全面擴軍行動(尤其是海上擴軍),以致如今的中國更似昔日的德日帝國主義者。歷史弔詭莫如是!

再看看,前不久中國外交部悍然指稱《中英聯合聲明》祇不過是「一個歷史文件,不再具有任何現實意義,對中央政府對香港特區的管理也不具備任何約束力。」,這和近衛文麿的聲明何其神似!俱是作繭自縛、自我孤立的愚妄言論。須知,中國儒家向來把王道/霸道明顯區隔,但孔夫子自知王道是虛,他反而推崇齊桓公─管仲治下的霸道,那是以武力為基礎,但信守承諾的國際新秩序準則。

反觀今日天朝但知痛罵今之國際秩序是歐美霸權強加於人的桎梏,殊不知歐美仍具有某種程度的春秋霸主風範,而天朝力主的新秩序根本是戰國亂世,以秦力併吞六國的新野望。如今世人已知曉天朝的狼子狼心,天朝鼓吹的一帶一路新路徑如何可能?先和伊斯蘭復興運動碰撞再說吧!

總的來說,是日軍的橫衝直撞激盪出中華民族主義的利維坦;但在封閉、專制體制下,六十多年來這利維坦已碩壯為天朝的哥吉拉,於是天朝轉為東亞和平最大的威脅源頭,這才是七七事變八十周年之際最該檢討的。但天朝已然沒自覺,而匆促作戲的國民黨殘基體完全不敢質問。至於扯出什麼「沒有對日抗戰,就沒有台灣光復,就沒有……」,那較之八點檔鄉土劇的內容還噁爛、瞎掰,不談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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