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孔雀的阿娥

友善列印版本

這個夏天讓整個台灣像是火燒島一樣。還沒變成蝴蝶的毛毛蟲都要被炙熱的陽光烤焦了,發出了一股濃濃的焦味。這正是我童年夏天的味道。

我滿臉汗水的從童年焦躁不安的氣息中轉醒,難得有個空閒的早上,該去將一頭亂髮剪掉,夏天都過一半了。我打了一通電話給和我同樣年齡的阿娥,問她是否有時間剪頭髮。她的口氣有點為難,後來聽出來是我找她後,就開朗的笑了起來說,可以,但是要快一點。我連忙騎著單車在灼灼烈日下飛奔,衝進阿娥的住處,她家的門已經打開,她拿著剪刀守候在客廳的理髮椅後面,彷彿五分鐘之內就可以解決我的頭。關上大門後,門上又掛了一幅巨大的色彩鮮豔的雙孔雀圖,有著寶藍色胸羽和青色尾羽的雄孔雀和另一隻毛色黯淡的雌孔雀站在一個巨大的岩石上,旁邊纏繞著一株滿是白花的藤蔓。這是阿娥的作品,又是一幅畫得太滿太複雜的國畫。原來她正要出門去參加他們的師生聯展。

阿娥從小成長在埔裡山區,據她說到了上小學的年齡,因為要走太遠的路才能到學校,經常走著走著乾脆就在途中玩了起來,後來就沒再去學校了。基本上她是不識字的。她隻身來到台北學剪髮吃了很多苦頭,憑著高超的理髮技術和妹妹開了一家生意興隆的理髮店,也曾經賺到了幾棟房子。歷經人生的一些波折,加上和她一起奮鬥的妹妹罹患癌症離開人世,阿娥決定將理髮店收掉,只在自己的住宅放了一張理髮椅子,偶爾給親朋老友們剪個頭。她說她的餘生要重新開始為自己活。當同時代同年齡的人紛紛退休養老時,阿娥的人生的學習才要起步。她買了一些小學的國語課本從ㄅㄆㄇㄈ開始學習,也開始學英文,從ABC到唱英文歌,然後她發現自己其實有繪畫天份,於是她報名參加一個國畫班。她最困擾的不是畫圖,而是畫完圖之後不會寫自己的名字。她就是在繪畫班認識了我的大姊,我那經濟學家的大姊對阿娥各方面才能都大加讚賞,於是我們大家的頭都指定要給阿娥剪。

我每次除了給阿娥剪頭髮外,還會看她的各項學習進度,然後把我的學習心得告訴她,有時還陪她大聲唱英文歌。在繪畫方面,我不只一次提醒他國畫中留白的道理:「國畫很重視意境,意境除了你畫的部份,還有沒有畫的部份,也就是留白。留白,你懂吧?青春不要留白的留白。你的兩隻孔雀畫得太大了,如果畫小一點,天空就會開闊一些。你的花也畫得太大朵、也太茂盛了,會遮掉孔雀的華麗。」阿娥恍然大悟的笑了起來說:「難怪我看到有一個畫家,隨便畫一隻很小很小的麻雀,兩根草,竟然要賣十萬元。我一直沒有懂,好小好小的麻雀,其他地方都沒有畫,空空的,還敢賣那麼貴?」「阿娥,你以為你在賣孔雀肉啊,越大隻越好?哈哈。」我被阿娥的話逗得笑出了眼淚,隱隱的有些心疼。

戰後出生的孩子裡有很多像阿娥這樣的人,因為環境的關係失去了更好的求學機會,許多原本的才能和潛力都被埋沒了。我的小學同班同學有一半都沒有能力繼續升學,他們之中有的數學都比我好。看到阿娥我會想起我的小學同班同學,彷彿我們這些能繼續升學的人的幸運,是建立在他們的不幸之上。

對他們而言,青春全是空白,難怪阿娥的畫總會畫得滿滿的,滿滿的。這是我們這些幸運兒所不能體會的感覺。

關鍵字: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