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祖廟的小石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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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在西門鬧區的媽祖廟,是阿嬤早晨固定唸經的地方,我自小就會被長輩帶著參拜,久而成習,想到就會前往一拜。那小小的廟宇有十個香爐要參拜,其中第十支香參拜的是幾尊很可愛的石佛,有去過鐮倉或京都的人必定對這些石佛特別熟悉,他們經常分布在寺院週邊的草地或參道上,拜拜時我一律稱呼他們為「眾神眾菩薩」。

「為什麼媽祖廟裡面會有日本佛像?」前幾日走霉運前往參拜的老婆回家後如此問到。

「他們本來就在那裡啊,第九號香的弘法大師還是日本人咧。」我隨意敷衍,理所當然的事情人們往往疏於求是。

從小我就聽父親說過,西門町的媽祖廟,本來是日本人蓋的「弘法寺」,名喚「弘法」,自然就是來自空海和尚一脈,信奉真言宗的佛教廟宇。戰後日本人離開,媽祖廟才遷進去。但問題總是環環相扣,西門町並不靠海,離河岸也有距離,那媽祖神像和民間信仰,又是從何而來?看不出住在市中心的人們怎麼會在戰後突然間崇敬起海神?

起身前往書架查閱資料,才知道這座媽祖廟本有前身,是位在離碼頭較近的興直街附近的新起建築,名喚「新興宮」。後來日本人用開拓防空道路為由,拆毀宮廟,改修直興街,並取名「入船町」,把神像移到龍山寺去。戰後信眾才又將神像移到現址的成都路51號,但原先的「新興宮」已然不存,街名也改為具有「法統」意涵的「貴陽街」。若思古幽情前往一遊,只能看見幾棟破敗紅磚建築,與其上斗大但已經褪色的「本建築即將都更」布條。

殖民者想要拆遷宮廟或更改街名的心態總是相當可議。艋舺附近是台北最早發展起來的地方,宮廟不少,日本人用修建防空道路為理由,拆遷建築,某種程度是為了要台灣人接受殖民者帶來的現代知識,而忘卻被視為「迷信」的民間信仰。只是日本統治僅有短短五十年,對於民間信仰的工作尚未深刻,就戰敗歸國,因此影響有限,但繼之而來的統治者,除了語言不同,統治手段好像如出一轍。

隨著日本人的離開,佛教這個日本人所帶來的「外來宗教」,也經歷了新的革命。對台灣佛教發展有心者不免會注意到,現下台灣的幾大佛教宗派,幾乎都是特定族群所領導的,真正誕生自本土的佛教力量相當微小,而且多半新興。

事實上,佛教對台灣而言一直是外來宗教,日本人帶來的是日本佛教,中國人帶來的則是中國佛教,此二者都非本土根源,但隨著時間發展,正如殖民政權之難以為繼,難免落地生根與本土化。上述的「弘法寺」變身「台北媽祖廟」,唸佛經外加拜天公,就是很鮮明的案例。只是偶爾翻看阿嬤的佛經,猜測應該也是以當代台灣流行的淨土宗為主,而不再與真言宗相涉。

如果認識這段歷史,對於媽祖廟中擺上小石佛,並祭祀西元774年出生的日本和尚空海為「弘法大師」,就一點也不會感到奇怪。但此同時,也不禁對台灣人的宗教包容力嘖嘖稱奇。

媽祖廟算是「混搭系列」,如果想看純正日本廟也有。若前往花蓮吉安的「慶修院」一遊,那裡舊名「吉野」,曾經是日本移民村,保留了來自四國的根源牽連,也完整保留了弘法大師像與八十八尊石佛。參拜後不禁要想,今日金碧輝煌的台北媽祖廟,日本時代不知道是什麼樣貌?

老婆又問,那拜拜時對日本和尚講中文,他聽的懂嗎?其實空海留學過中國,中文應該略懂一二,只是我拜拜時習慣說台語,且當代中文與唐代差之甚遠,到底會不會鴨子聽雷,我實在無從知曉。只是依照台灣人對宗教的包容力,我只能聳聳肩回應她,都做神了,講英文應該也沒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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