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台語片】:文化解殖,兩軍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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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甫獲國家文藝獎的小說家宋澤萊,其論述著作《台灣文學三百年》(2011)援用加拿大文學理論家弗萊(Northrop Frye, 1912-1991)的春、夏、秋、冬文學發展階段論,指出台灣文學史從300年前的傳奇文學以降,歷經田園、悲劇、嘲諷文學,再回返時下的新傳奇文學階段。
 
圖說:國家文藝獎得主,由左至右為宋澤萊、紀蔚然、陳茂萱、李安。圖片來源:青年日報
 
這新世紀的傳奇浪漫文風,踏著歷史循環之輪再次降臨,顯示「台灣正進入一個空前未有的新處境,台灣人正尋求要認知、看清楚它,並與之共存共榮。英雄不會只有一個,模樣將會千奇百怪,他們正被創造出來,將會成為世紀初最醒目的風景,值得我們拭目以待!」(p.363)
 
台灣「空前未有的新處境」是什麼?台灣人如何認知這處境並與之共榮?哪些千奇百怪的英雄正在崛起?創造出什麼最醒目的風景?
 
這些問題,相當程度由宋老師讚許為「純正本土運動」的台灣電影新潮流提供了解答,從《海角七號》(2008)以來創造出台灣文化空前新境界,擁護者眾,共存共榮,大螢幕上史詩英雄和平民英雄一個個崛起,創造出蕩漾台灣民心的最醒目風光。
 
 
新處境、新定義的台灣人,站在「不想輸、想要贏」的傳奇浪漫劇舞台上,這就是宋老師眼中的318太陽花學運。
 
獨立自主的台灣,318精神總標竿,林飛帆330凱道演說,指出運動的意義是台灣人自己決定台灣的未來,台灣與中國的關係必須重新定義。
 
台灣與中國的關係,在文化面上,是台灣在地與中華文化殖民的關係,殖民者的宰制與滲透,內有在台執政超過半世紀樹大根深葉茂枝垂的中囯囯民党,外有近年來與其合體協力入島入戶入心的中囯共產党政權。
 
台灣人反中華文化殖民的努力,1970年代由鄉土文學發起衝鋒,「台灣文學」得到正名並躍居文壇主流;1980年代由鄉土文學運動延伸出來的「新電影」嶄露頭角,但運動氣勢遠遠不足,文化反抗主力在於逐漸復甦的台語流行歌曲,於1990年代發展為「新台語歌」運動,與「國語歌曲」並駕齊驅;21世紀則是以「新台語片」為主幹的新一波台灣電影潮流來主導反文化殖民的解殖陣線了。
 
這一連串影歌文藝運動,似乎也在歷史的循環輪迴裡。半個多世紀之前,日治時期結束後的1950、60年代,中囯流亡政府語言文化殖民政策尚未全面發功,台語歌和台語片大流行,文壇耆老張文環(1909-1978)即稱許當時的台語電影為「台灣文藝復興」。
 
這批老台語片,是電影學者廖金鳳教授指為台灣電影史上「最能連結本土歷史文化情境」的作品,在經歷了本土電影數十年積弱不振之後,成為當今新台語片所能連結、回溯的珍貴傳統,以一種自然文化根底的素樸姿態,呈現台灣在地經驗與情感,如今猶奮力穿越時空,和新本土電影共同召喚台灣人的集體形象和共同命運。
 
 
1960年代,台灣社會自力奮鬥的台語片「正規軍」,就曾與中華殖民文化傾力培植的「國語片」分庭抗禮,然而對峙未久就因資源懸殊而潰不成軍,散兵游勇尚且為對手陣營吸收,成為中華流亡文化基座的一塊小石頭。
 
如今則形勢逆轉,「翻新台灣人定義」的新台語片贏得了廣大民心,成為台灣影壇中興主流。
 
這些作品都不只是票房成功的電影而已,其中文化自覺與國族認同的主體建構意義非常深刻,在反殖民文化的深廣層面上往往超越了本土政治運動的格局,後者在重重制約的共振共謀政治體系裡,政客們彷彿離上帝愈來愈遠的教士,懷抱信念的台灣人就像教徒如想得到真實啟示,只能跳過那些教士直取核心教義,在近作《大稻埕》和《KANO》等一幕幕充沛土地情感的場景和熱血人物裡,追尋一份獨特卻可以共享的台灣民族感情。
 
如此的浪漫追求情懷,隨著《KANO》於318運動登堂入室,為後續反中囯殖民行動揭開序幕。
 
對於318,或說是一場沒有實質結果的無效學運,或說是一場充分改變中國併吞台灣進程的革命,而在我看來,就台灣獨立意識的提出與感染效應而言,318至少站上了以上兩極之間的位置,讓後續運動有往革命進程趨近的可能。
 
一個革命的格局,至少是要跳過既有政治代辦程序,跳過既定政治框架考量,直取台灣獨立自主要義核心,揮灑反抗意志與抗爭才情,在一直比較衝的「台獨運動」、一直很中間的「公民運動」、反對黨一直很迷戀的「選舉運動」之間形成一個反殖民文化結構,而非時時尋求權宜的交集,許台派一個寬闊的未來。
 
其實,台派的對手從來不無能不麻痺不腦殘,而是有權有能有計畫有方向的中華文化殖民主,兩軍對峙,正規作戰,此其時也。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