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事想想】林義雄禁食,為反核,更為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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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義雄的禁食行動,並非要以死綁架政府決策,而是想為臺灣活出比生命更崇高的意義。日前中研院陳嘉銘發表〈林義雄的「握住真理」之路〉一文,以甘地思想中的Satyagraha來詮釋林義雄的反核禁食行動,個人深表認同。如能進一步思索甘地思想中更為根源的Ahimsa,或可幫助我們更深刻理解:林義雄為何選擇以禁食為反核之手段?其禁食行動又是以什麼為最終目的?
 
相對於Satyagraha是在集體層次召喚人們去實現真理的一種政治行動,Ahimsa則是在個體層次引導人們去認識真理的一種生活方式。Ahimsa本意為不傷害生命,引申為最寬大的愛,隱含著人類和宇宙萬物之間的倫理關係。甘地相信,唯有遵循宇宙互賴、自然和諧的法則,一個人的真實存在才能被圓滿。林義雄禁食前撰寫〈希望有一天〉說道:「人只是自然的一分子」,宇宙中的各種生物和無生物「都有權利和人類平等地存在自然中」。林義雄亦在其〈臺灣不應該有核四〉一文寫道:「核電災變無法絕對避免,萬一發生,對人民和環境,都是無法彌補的傷害。」
 
甘地認為,人類擁有體認這些道理的能力,經得起道德說服(moral persuasion)的考驗,只是需要通過某些自我淨化(self-purification)的過程。例如透過茹素、獨身、禁慾、禁食等方式實行自我受苦(self-suffering),人們得以擺脫自私和欲望的羈絆,開始聆聽內在良心的呼喚,進而體驗真理。林義雄訴求反核,始終以千里苦行、禁食等方式為之,其根本原因或許在於此。
 
然而,林義雄的禁食行動,其實不只為反核,也不只為握住真理,更是為追尋某種崇高的自由。這種自由,不只是要讓思想和行動免於壓迫,更是要讓個體精神得到解放,讓集體道德得以自主。當一個人經由Ahimsa被喚醒了良知,並且只聽從內在良心的聲音行事,那麼他/她就不再受到外在其他力量的支配,只聽從真理的驅使。他/她雖然可能在肉體上受苦,在行動上受限,但卻獲致精神上的自由,以及道德上的自主性(moral autonomy)。
 
這種個體層次的自由,可能經由Satyagraha的轉換,帶來集體層次的自由。Satyagraha意謂著以真理的力量,而非暴力,來抵抗不義。起初僅是少數個人自我受苦,接著個人良知獲得社會化,社會成員之間變得相互理解、心靈相通。正如黃國昌引述,林義雄曾經說過:「說話不必大聲、也不必怒吼,因為,只要你說的話有道理,即使是小聲地說,也可以吸引別人靠近傾聽。就如同一朵芬芳的花朵,總是可以用花香吸引人們駐足親近。」人們蒙受真理感召,於是團結起來抵抗不義的結構,使其在道德上不再具有正當性,終致瓦解。甘地的真正成就,從來就不只是帶領印度民族擺脫帝國與暴政的宰制、實現政治獨立,而是在於幫助印度人民找回自尊、勇氣,以及一種隱含道德自主性的公共哲學。
 
這種道德意識的獨立自主,似乎正是現階段受困於強權結構的臺灣、受苦於粗暴統治的臺灣人民,最為需要、卻也最為欠缺的。一向視林義雄為政治導師的吳叡人,在其〈賤民宣言─或者,臺灣悲劇的道德意義〉中說道:「被迫向善」或許是弱小民族面對帝國夾縫困境的唯一因應之道;「賤民所能期待的解放,不是結構性的解放,而是精神的自我強韌,以及尊嚴的自我修復。還有蓄勢......為自由蓄勢,或者為有尊嚴的死亡蓄勢。」
 
林義雄於禁食前寫下〈希望有一天〉開宗明義:「希望有一天,這二千萬人所以能歡喜自信地對人說︰『我是臺灣人』,是因為每一個臺灣人都具備正義忠誠、自尊自信、尊重生命、愛護自然的素質。是因為臺灣人能結合全體同胞的心和力,創建一個和諧的社會、人間的樂園。」
 
由此看來,林義雄禁食,為反核,更為自由。他正以最柔軟的力量,抵抗著最暴力的結構,不求自身軀體之不朽,但求共同體道德之建構、自主精神之長存。
 
關鍵字: 甘地賤民核四反核公投林義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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