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爾想想】從南韓船難事件看脫序的媒體

搭載300多位高中師生校外參觀的南韓渡輪「歲月號」在航行途中沉沒，造成至今80死與200多人失蹤，是南韓20年來最慘重的傷亡事故。從台灣學運到南韓沈船慘案，連續兩起大事件都讓我看到媒體的變化。
 

▲南韓遊艇沈船事件造成多人死亡失蹤，舉世震驚，但是發將屆5日，許多失蹤者仍然無法尋獲。(圖片引自南韓海洋水產部)

儘管未如台灣離譜失控，百家爭鳴的南韓媒體為搶即時新聞而犧牲查證功夫，錯誤消息與脫序報導接連發生，不僅打擊閱聽眾信心，誤報與不適宜的媒體操作也嚴重傷害當事人與家屬的心情。

受到最大批評的是有線新聞頻道MBN，4月18日午後，電視台找來一位號稱投入救難的民間潛水員洪佳慧進行專訪。她在直播中表示：「政府相關人士阻止隊員下水，讓搜救作業中斷14小時以上；我還聽到『隨便挑個時間再下去吧』的說法」後來更稱：「民間潛水員與政府相關人士的合作根本沒建立，沒有得到裝備支援，使得搜索進行得很困難。」

  ▲有線新聞頻道MBN找來謊稱自己為「搜救隊潛水員」的女性受訪，最後證實為造假，迫使電視台出面道歉。(截圖)

但其部分說法與實情有出入而引發質疑。最後發現洪女根本是連資格證都沒有的偽裝人士，且先前也因涉有詐欺罪嫌而受調查。最終，MBN透過報導本部長(相當於台灣電視台的新聞部經理)公開在直播中向國人謝罪，洪女也被警方約談到案說明，但觀眾強烈批判仍不絕於耳，「虛偽受訪」使MBN信譽嚴重受挫。

當MBN播出洪女受訪被抓包後，部分媒體還將以揭弊聞名的獨立媒體《打破新聞》也一起拉下水，指稱製作團隊亦採訪洪女，讓《打破新聞》不得不跳出來澄清無此事，指責許多網路媒體團隊未經查證就抹黑，此事或可看出南韓主流、商業媒體與獨立媒體的對立。

作為公營媒體的第二大電視台MBC則在事發首日還在確認失蹤者情況時，就於午後新聞播送「旅客保險中，傷害死亡可得1億元」、「若發生人命被害，每人最高可賠償3.5億元」被抨擊完全不顧失蹤者家屬感受。

在這場20年來最大意外發生下，南韓媒體環境已迥然不同。以前無線老3台與兩家有線新聞台的局面，到現在頻道又多出4家，平面再加上不斷湧現、數量超過20家的網路媒體，也得與電視台競爭搶發即時新聞，未能核實就求快送出造成錯誤百出，而記者紛紛擁進失蹤者家屬暫時棲身的體育館與事發的高中校園，採訪生還者與失蹤者親友。許多人還未克服心理上的巨大衝擊就得被媒體逼迫講出內心感受而崩潰；媒體大陣仗打擾安寧，中間曾發生生還者家屬與記者發生衝突與拒訪，及高中校方要求媒體撤離等緊張事件。

同時，在臉書、推特、KAKAO等網路社群與訊息服務上，船難相關耳語不斷湧出，媒體也引用消息做為報導內容，卻因未進一步確認真偽而使風波擴大。諸如「船內餐廳裡還有數人存活」、「我與OOO還一起在船艙內」等手機訊息截圖經媒體報導後傳開，彷彿帶給失蹤者家屬希望，但在警方調查後都證實這類訊息皆屬捏造。

但在媒體脫序表現引來撻伐同時，也有犯下失誤的媒體誠懇面對觀眾而獲得喝采。

先前同樣在《首爾想想》為大家介紹由名主播孫石熙領軍的JTBC電視台，於事發當天也出了包。當時JTBC搶先連絡上從船內被救出的學生，由一位年輕主播現場連線訪問，內容如下：

主播：「您現在在哪呢？」
學生：「我在體育館。」
主播：「那裡學生有幾人？」
學生：「大概30到40人。」
主播：「你能聯繫上其他同學嗎？」
學生：「因為都浸水了，幾乎沒有手機能用，很難聯絡。」
主播：「您是怎麼出來的呢？」
學生：「泡在水中時，我推開障礙物後獲救。當時大水沖了進來…因為廣播說不要有所行動，照著做的學生就逃不出來了。」
主播：「我聽說你當時在船艙中的地下3樓吧？」
學生：「有幾個人被賣場物品給壓到或被火燙傷。」
主播：「有聽到碰撞聲嗎？」
學生：「船身突然就傾斜了。」
主播：「然後立刻就有船內廣播了嗎？」
學生：「過一陣子後才廣播說要大家別動。」
主播：「今天霧很濃，怎麼還會發船呢？」
學生：「老師們跟各班學生開會，突然就決定要出發了。」
主播：「你知道...已經有朋友死掉了嗎？」
學生：(哭聲)「我沒聽說…沒有…沒聽到過。」

▲因後輩主播不當提問出包，JTBC社長兼當家主播孫石熙於新聞直播中道歉並力守以關懷被害者為基調的公正報導，獲得好評。(截圖)

該主播最後的提問引起公憤，認為未站在受難者立場關切，並讓學生心靈受創，電視台頓時受輿論責難。作為JTBC社長同時兼任當家主播的孫石熙在當晚新聞開場時對觀眾道出如下話語：

「各位觀眾晚安，我是孫石熙。30年來，我做過各種災難報導。我所學到的是要以事實為根據慎重報導，以犧牲者及被害者的立場來看事件，這比任何事都重要。」

「今天下午，在報導遊艇沉默事故過程中，我們主播對被救起學生的提問引起許多人不平。我想，毋須任何辯駁或解釋。」

「作為責任者，是因為我連所學之物都無法充分授予讓後輩主播知道而導致事件發生，我深深向大家道歉。」

「擔任速報的後輩主播現正深刻反省，他無地自容。事實上我也鑄成了失誤，我不完美，現在也是還要多學習的前輩者。」

「今天以此做為借鏡，我們JTBC成員都會更加慎重且謙卑地精進自己，再次向大家致上歉意」

孫石熙的道歉使因後輩出包導致電視台名聲受損的JTBC形象立即翻轉，而在後來晚間新聞中，訪問失蹤者家屬途中碰上有複數死者被發現的消息傳來，孫石熙在直播中囑咐工作人員「字幕不要打上死者姓名」力圖保護失蹤者家屬隱私以減少衝擊，同時坐鎮確保以關懷被害者為基調釐清船難過程與責任的公正報導，畫面傳遍家戶，使其反被譽為「媒體界的良心」，在南韓「老三台」被批評美化執政者的同時，JTBC已受越來越多閱聽眾青睞。

重大事故考驗記者專業應變與採訪實力，也反射出媒體人究竟以何種心態面對新聞工作。如何低心面對有心或無心之過，同時拿出成果證明自己的不同，在媒體亂世中，韓國經驗值得台灣記者省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