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想想】我看台語片:兩個高度,一體壓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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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拍紀錄片《看見台灣》上映後引發巨大迴響,成為廣受注目的社會議題,負評也隨之而來,包括「濫情」、「鄉願」、「抽離現實」、「販賣感動」、「妨礙究責」、「元兇隱身」、「停滯於反公害思維」等等。

對此,導演齊柏林接受媒體專訪,回應《看見台灣》沒有點出共犯結構及加害者的批評,表示這「不是我了解的,不能妄加揣測」,對於這部片,如同吳念真的旁白一樣,導演相信「有些人不喜歡,但大多數是喜歡的。」

對於一部紀錄片應不應該、想不想要、能不能夠直指環境問題的核心政經結構,在此同樣不妄加揣測。這裡想要揣測的是,票房邁向2億的《看見台灣》,接續今年之前4億的《大尾鱸鰻》和3億的《總舖師》,在近年台灣電影復甦脈絡下的角色與定位。

近年來的台灣電影復甦,以《海角七號》(2008)一直到今年兩大賣座台片的一系列「新台語片」(連結1950、60年代盛行的老台語片)為主幹,在深刻的語言印記裡,表現出反「國語」語言殖民的台灣文化集體潛意識。

此內含台灣國族認同的文化潛意識,引起了若干警覺與戒心,《看見台灣》也不能免,例如郭力昕教授在評論此片的〈台灣符號、政治維穩、與國族性格〉文中,

指出本片的台灣符號與「愛台灣」訴求,不論紀錄片或劇情片,「成為台灣電影濫情文化最根深的來源或基礎,「從《海角七號》到《總舖師》,從南台灣、原住民等元素、到台灣傳統料理,只要做料齊備,即使火候一般,都可以炒出亮眼甚至巨大的票房,並得到民眾熱情的口碑。」

郭教授還不忘虧《總舖師》和《看見台灣》都請到的吳念真,說他是「愛台灣、台灣認同、與感性傳播的第一人,無論他代言的是醬瓜麵筋,或秀麗山河」,對其所代言的「需要不斷餵食自己以更多的感動之糧」的台灣「國族性格」,郭教授用語甚為嚴厲刻薄,說是「長不大或不敢長大的心態」、「『愛台灣』之精神子宮裡的懦弱行為和自慰文化」, 「過去靠悲情和哭調求存,今日則只會在感性與濫情中取暖」。

把《海角七號》以來的新台語片作品精神歸諸台灣國族情懷,是一語中的,極為精準的觀察,和本系列欲揭露並賦予新台語片其文化自覺意識和主體認同論述,方向一致,但是理想不同。

郭教授批判近年台片濫情炒作台灣符號,不是新鮮的評語;《海角七號》熱潮以來,儘管票房表現一再證明新台語片的潛力,對類似本土風格作品「走不出去」的質疑仍然不絕於耳,猛虧台灣人關起門來自high自爽,不願也不能正視在地文化傳播天公地道的語言力量。

就國族認同而言,語言是一種「高度」,和空拍視角的實際「高度」一樣,在黨國專政獨裁體制下都遭抹除,前者緣於戒嚴政治的獨尊「國語」政策,後者則因為戒嚴時期空域(和海域)活動和相關影像呈現嚴格受限,台灣人遙想、遙望、遙祭的是「神州」錦繡山河,卻毫無心思一窺家園土地的整體風貌。

兩個高度,一體壓制。

於是,空拍攝影的視野解嚴,等同新台語片的語言解嚴。

《看見台灣》和《海角七號》,皆可視為長期壓制狀態下的反撲,都是一統台灣國民意識觀感的起點,可以感性,可以軟弱,可以悲情,那些深深破壞台灣山水和語言生態的政經結構有多深,深深憐惜台灣身世的悲情就有多悲,這樣的悲情或許無法立即回復環境和文化正義,卻蓄積著回復正義的能量。

在此意義上,《看見台灣》齊柏林導演接受專訪提及,《海角七號》魏德聖導演傳簡訊跟他說不必太介意批評,因為「做的是對的事情」,便有了相通連的濃厚象徵意義:

提供一個或許殘缺、或許平淺、或許從俗的台灣圖像與故事,並不妨礙其深化為台灣國族建構的透徹洞見,其中的台灣符號養份,有人覺得為過頭了,我還覺得太少哩。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