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公投（下）

上文我們說到，現在公投法規定「未達投票率門檻，就算是否決」，等於是把不去投票的人都算到反對的一方去，讓有權力的人，可以透過操弄公投題目來達到目的；正如現在核四所面臨的情況，國民黨把公投題目訂為「是否贊成停建？」，依過去六次公投投票率都未過半的經驗，「停建」就會因通不過門檻而被否決，當局就可據此取得續建的正當性。這種「題目決定答案」的事情，極不合理：不但挑戰了人類的理性，因為在邏輯上題目的正反表述原本應該是等價的；更明目張膽地將原本應該是為彰顯民意而設的公投制度，轉化為當權者遂行其意志的工具！

我們因而主張（詳見「思考公投（上）」），如果門檻真的那麼重要的話，就應該把「未達門檻」視為「未得結論」，並同時要求一定期間內再辦同一公投，直至通過門檻得到結論為止；或至少規定必須再辦若干次，門檻越高的議題要辦更多次，才能視為否決。後來看到有人主張「若投票率未達門檻，則該次公投不可開票」，也是類似的意思：如果一定要足夠多的人表態才足以代表民意，那麼，不夠多人表態的時候，既然不算是民意，也就無須知道他們到底表了什麼態了。 

以上，都是在「必須設定門檻、或夠高的門檻、的前提」之下所做的種種設想；現在，讓我們回過頭來，從根本上來思考所謂「門檻」到底意義何在，看看是否可以把那個假設一舉取消。有的人說，門檻這個概念是很難付諸實踐的，因為沒有人知道門檻到底要高到什麼程度才算是反應了多數的民意，所以不如不定得好。然而，這並不是取消門檻的好理由：如果還是在「多數民意」這個迷思裡打轉，有門檻總是比沒有門檻更有保障，頂多就是為了顧及人們懶得投票的現實，把門檻調低一些；但這樣又會立即陷入原有的爭議之中，低門檻不是比高門檻更不能反應民意嗎？

所以，問題的癥結是在，所謂「民」，到底是不是必須有個「意」？換句話說，人民是否擁有「沒有意見」、或「不願表達意見」的權力。把不去投票的人都歸為懶惰，或不關心、或只想做順民，是太過武斷，或化約的看法；事實上，即使一個人明白表示（例如在某些相關研究的問卷調查中）他不關心，或沒有意見，都有可能只是「無法做出判斷」的掩飾。就以核四的爭議來看，在官方「相信專家」大力宣傳之下，在教育過程裡「讀書至上」的全面洗腦之下，平民百姓認為自己「知道個啥」，沒有「資格」對核四說三道四，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或者另有某些非常「認真」的公民，雖然已經盡其可能地就核四做了研究，但仍然無法得出具體結論，而不肯輕易投出一票，這也十分合理。那麼，到底有什麼理由，非得要他們表態？到底有什麼理由，不能容許人民「不做選擇」？

所謂民主，落實到具體操作層面，就是在言論自由的保障下，經由充份溝通、討論、辯難，人民可以在公共決策上，做出最後的選擇；但所謂選擇，當然必須包括「不做選擇」，因為不選擇，也是一種選擇。但這個「不選擇」的選擇，並不如表面上看來那麼單純：所有的不選擇，在公共決策的範圍內，都是對於自己的選擇權的讓渡；因為一個人的不選擇，就代表著另外的人的選擇取代了他的選擇。所以，現在的問題就是，人民如果選擇了不選擇，他的選擇權是讓給了誰？

在關於民主的思考之中，「人民」二字，是有它的對立面的，那就是「政府」；當我們說「依照人民的選擇」，那就意謂著，「不是依照政府的選擇」。所以，當個別的人民，以其不做選擇、即不投票、出讓其選擇權的時候，這選擇權只能讓給其他的人民，而絕不能讓給政府│如果讓給政府，那就背離了「人民的選擇」，而違反了人民做主的大原則！

也就是說，當一個公民決定不表達意見，那就表示，他願意接受其它人民（而不是政府）的意見！這樣，我們就可以明白現在這部「鳥籠公投法」的陰謀：先是把「投票率未達門檻」視同否決，再透過所謂「公投審議委員會」片面限定公投的題目必須是「對現狀的複決」，即題目必須為「是否贊成改變現狀（例如停建核四）」，這整個「配套措施」，背後是有一個「思想」的；這個惡毒的思想就是：要把人民的選擇權，偷偷地讓渡給政府！它片面地認定：你不投票就是信任政府；因為它相信，政府比其他那些去投票的人更聰明，更「專業」、更偉大！

看穿了這個反民主的思想，我們就可以明白，應該根本取消公投的投票率門檻！有人會說，如果只有百分之十的投票率，而只有稍稍過半的票數贊成停建，難道就讓這百分之五多一點點的民意，決定國家重大政策嗎？我們的回答是，請不要忘記，即使是百分之五的人，也比政府裡做決策的人多得多得多！百分之五的民意，仍然是民意；而政府的決策，只是官意啊！為什麼在考慮民意的時候，不是拿它來和官意對照，而總是想拿它來和沒意見的民意對比呢？

有一種說法是，政府也是經過民選的，所以政府的背後自有一定的民意支持。這話當然不錯，這之所以一般性的公共事務，我們都是交給既有的體制去決策；但某項政策既然走到必須公投的地步，就表示政府當初所得的民意，已不足以支持它在該項事務上的決策，才要透過公投，再次讓人民的選擇成為最後的依據。換言之，公投的基本精神，就是在該公投的標的上，將當前政府的既有民意歸零，重新以公投的結論來取代人民原本託付於它的決策權！（這就好像每四年一次的大選，就是把前任的民意歸零，無論投票率如何，得票多的就是新總統；總不能說因為大選很重要，必須定個門檻，如果投票率達不到門檻，就讓前總統續任吧？）

有人會說，但我還是很擔心百分之五的民意太少…，或我還是覺得那百分之九十不投票的民意不能忽視；這當然也無不可，那就來定一個門檻，我們也不是一定要反對，只不過，未達門檻的話，就不能開票，或必須重新投票│這不是我們對公投應有的思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