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中國與中國人：廣州隨筆

臨時受朋友所託，我在六月初的敏感時刻進入廣州處理商務。猶記20年前，第一次造訪中國的地方就是廣州，那時火車站前還睡滿了農民，機場內掛滿了代價而沽的字畫。2年前二訪廣州，或許拜辛亥百年所賜，新白雲機場的吞吐量一度超越浦東，廣東也已是最富裕的省份。這次，從機場到地鐵，APP顯示室外33度、體感40度，天氣很悶燥，但氣氛沒有甚麼不同。如同中國各大都市，也正不斷的成長，珠江新城的複式少則千萬人民幣起跳，各式國際連鎖的餐飲佈滿天河東，甚至W也選在此做為市場試金石。捷運系統蜂擁人潮，每個人都努力向前衝，每個人都繃得很緊。

青年旅舍裡、高級酒吧內、街邊食肆中，我遇見許多來自於中國大江南北的朋友，進行了愉快且小心的接觸。他們的年紀多落在21到26左右，職業從電視台主持、台商員工、旅社主人，到壽司學徒不等，當然也有剛畢業與就讀中的學生。他們成長在中國入世的第一個十年，見證了暴富的中國，因此對於未來的榮景普遍看好。電視台主持苦幹實幹，多方布局房產，為的是日後養老；旅社主人有家裡支持，大學畢業後就幹起包租公生意，位於市區精華地段，現在準備開第三家分店。台商員工對世界充滿好奇，打算存些積蓄，能出國讀書；壽司學徒想先習得一技之長，再進高級日本料理店；即使剛畢業的學生也很興奮的告訴我，他將在老家開設第一間女僕咖啡館。

值得注意的是，這些年輕人仍舊多是揮霍的一代，或吃父母老本、或做月光仙子，總之該有的物質他們盡量享受，以他們的話來說，就是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最明顯的例子便是人手一隻smart phone，從蘋果到小米都有，持有何種機型並非取決於收入，而是品味。又如「台灣」，拜全球化與軟實力之賜，對他們來說，台灣仍是流行文化的重鎮，一個朋友說周傑倫五月天王力宏的演唱會，他場場都到，「不會很貴嗎‭?‬」我問，「看完之後就省著點過日子囉」，他笑著。另一個朋友超想去台灣自由行，在他心中，台北街頭隨處可見明星、海角墾丁與那些年肉圓是必經之地，甚至陳綺貞的真、桂綸鎂的美也都是「內地」少見的範兒。

與他們交談中可以發現，中國八零與九零後的年輕人即使對現狀不滿、對前途迷惘，但大部分充滿信心，這當然和他們成長的環境與教育有關。時隔一個月，中國開始出現了所謂的錢荒，有論者以為是共產黨政權崩滅的前兆，但多數經濟學家都同意，中南海不是沒錢，是不敢也不願再把錢丟到水裡。如2012年的4兆2.0版，已經彰示了中國地方政府瘋狂吸金，企圖達成GDP成長目標。換言之，過去那種靠誇大地方建設，以投資成長的模式，正待接受嚴酷的考驗。李克強團隊的一隻箭是城鎮化，但當地方債務率高達189%時，在執行上很可能將不再只是如何擴大內需的經濟問題，將會演變成保障居住權利的政治問題。而當中南海停止發布鋼鐵業PMI時，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因此提高警覺，還是基於有土斯有財的觀念，不斷地投入地方造鎮的泡沫？

「還是你們的房子比較好」，我突然想起，離去前和旅社主人與房客們的深夜對話。沒錯，我們剛剛結束貪腐的話題，其中一位正向我抱怨著京奧前夕，北京空氣有多麼美好，短短幾年，霾害已經傷害許多人的呼吸道，包括他在內。但你的思考怎麼跳躍起來了，「嗯？」，我簡短應答著。他回話，「你們的房子是永久持有，不像我們只有七十年啊。」我笑了笑，沒有多說。目前大多評估中國經濟成長今年將不保七，中國人民是否已經準備好成長趨緩所帶來的其他效應？如物價在短時間之內很難回跌，房價更是只有蕭條卻不見下降的可能。如果共產黨「讓一部份人先富起來」的社會契約是其執政的合法性之一，那麼當社會貧富差距過大、貧者益貧無法翻身的狀況下，你確定這部土地國有的憲法與其擁躉政黨還能走到下一個七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