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那些女孩唱歌】洞見下個世紀的輝煌盛世──蘿莉.安德森Laurie Ander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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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莉.安德森(Laurie Anderson)是一個絕對適用於「偉大」一詞的藝術家。她不僅以前衛音樂家的身分為人熟知,更是表演藝術、裝置藝術、視覺藝術和電子藝術各方面的先驅;對人類文明的洞察、對科技發展的省思、對未來社會的關切,都是她如繁花盛開眾多創作中極為深刻、耐人尋味的主題,各種對性別、政治、反霸權的議題更是不曾在她的作品中缺席;作風前衛、批判消費主義,卻也擁抱流行、深入大眾文化核心,絕對是二十世紀影響最深遠的藝術靈魂之一。

蘿莉.安德森全名為Laura Phillips "Laurie" Anderson,1947年6月5日出生於美國伊利諾伊州Glen Ellyn鎮,父親是位作家。很早展露音樂天賦的安德森,念中學時便擔任芝加哥青年管弦樂團的小提琴手,後來她就讀加州密爾斯女子大學(Mills College),主修藝術史,又轉至巴納德學院(Barnard College),在1969年以榮譽生的優異成績畢業。1972年,她在常春藤名校哥倫比亞大學(Columbia University)取得美術碩士學位,主修雕塑,畢業後曾在大學教授藝術史和埃及建築學。才華洋溢的安德森除了擁有兩個榮譽博士學位、會說英文、西班牙文、德語、法語、義大利語等五種語言外,也兼具歌手、小提琴手、詞曲創作者、表演藝術家、獨白藝術家(speaking artist)、攝影師、畫家、雕塑家、影片製作人、詩人、策展人、舞台劇與電影導演等令人眼花撩亂的多重創作身分,還畫過地下漫畫和童書插畫,會舞蹈與腹語術,並精通電子學,改裝過無數樂器,將高科技的電子創意融入到她的音樂與藝術展演中,更是美國太空總署第一任也是最後一任駐署藝術家,稱為當代高科技藝術女神也當之無愧。

蘿莉.安德森從1970年代開始從事藝術性的舞台演出,最早的著名作品為1970年的《Duets on Ice》中,穿著溜冰鞋的她,雙腳下的冰刀嵌在兩塊冰上,就這樣持續站立著搭配錄音裝置演奏小提琴,直到冰塊融化後讓她失去平衡,演奏才結束。這看似無釐頭的表演,其實靈感是來自她看到冬天湖邊鴨子雙腳被凍在冰裡、動彈不得的狀態,而發想出來的。此時她也開始和其他藝術家合作錄製一些充滿實驗性的音樂作品,運用聲音拼貼展現各式意念。1972年的《Automotive》,以10個汽車喇叭組成的音樂會,便可看見蘿莉.安德森對聲音的實驗。她的音樂風格主張表達為文字和語言,演出也著重強調觀看的形式和剪輯技術,且由於不滿足於單一形式,她竭盡所能地將各種可用的元素加入自己的演出之中,無論是電影、電腦動畫、多媒體投影,各式各樣自己改裝製造、稀奇古怪的樂器與裝備,都會出現在她的舞台上,無論概念或視覺上都極度創新,也可說是將視覺藝術帶入音樂表演的先鋒者。1976年起,安德森的演出地點遍及南美與歐洲各類博物館、音樂廳和各地藝術節。

蘿莉.安德森曾經合作的對象,包括美國垮世代(Beat Generation)小說家、身兼散文家、社會評論家以及說書人的威廉.柏洛茲(William Burroughs)、極簡主義作曲家菲利普.格拉斯(Philip Glass)、電子音樂大師尚.米榭.賈爾(Jean Michel Jarre)、多媒體藝術家佩里.霍伯曼(Perry Hoberman)、前衛電子音樂家布萊恩.伊諾(Brian Eno)、唯美的音樂詩人大衛.席維安(David Sylvian)、集鍵盤、敲擊樂、直笛及合成樂器等全才的彼得.蓋布瑞爾(Peter Gabriel)、得過十多次葛萊美獎的人聲藝術家巴比.麥菲林(Bobby McFerrin)、獨立音樂大師艾克特.薩蘇(Hector Zazou),以及她的丈夫——地下搖滾樂教父路.瑞德(Lou Reed)等人,涵蓋領域之寬廣,正如她的作品是如此地繁花齊放、難以定義。

1981年英國國家廣播電台(BBC)的第二廣播網介紹了她的音樂作品 ”Oh, Superman”,使得這首歌曲在同年10月17日很神奇地爬上英國單曲排行榜第2名,成為安德森這輩子唯一的暢銷曲,也為她帶來一張華納唱片的7張專輯合約,也成為表演藝術界的第一個搖滾明星。”Oh, Superman” 歌詞探討美國的霸主地位,創作靈感來自伊朗人質危機,並諷刺雷根時代的政治專制,尤其是美國的軍事霸權,她以一個哈(ha)架構出整首歌曲的背景,並以答錄機留言象徵了現代人溝通的困難,前衛實驗的風格、充滿啟示性,成為音樂史上的里程碑之一,也曾在紐約重量級的現代藝術博物館 MoMA,以視覺創作的形式展出。

這次成功使她躍登主流閱聽者面前,華納唱片的簽約金更讓安德森得以在1983年進行《美國現場》(United States Live)大型多媒體演出。這次演出共分兩夜,共長達約8小時,堪稱是藝術史上的一次里程碑,其中結合了裝置藝術、戲劇、短篇小說、詩作、舞蹈、幻燈片、雕塑與音樂等多種演出型態,蘿莉.安德森自行改裝的種種電子樂器令人目不暇給、瞠目結舌,所有的動畫、卡通、攝影等也都是她自行創作。

內容檢討了美國現代文明的許多面相,依據四個主題「交通」、「政治」、「金錢」、「愛」分為四張專輯,圍繞著探索人類溝通的本質、以及我們如何演繹/詮釋自己的語言,在當下的社會情境,這些溝通又面臨哪些伴隨科技而來的問題……在傳播科技一日千里、網路主宰人類生活的二十一世紀,這些發表於1984年的作品,聽來仍是發聾振聵,充滿啟發性且令人深省,領先時代可能達數十年之久。而且,即使運用了大量科技、充滿前衛與實驗性,蘿莉.安德森最難能可貴的一點就在於,她的作品永遠不乏人性的溫暖,在紓緩神祕中保留引人入勝的元素,毫不複雜艱澀,透過個人生活經驗與省思,將充滿哲理的議題化為大眾皆可有感的文明反思,使她在主流音樂市場上,佔有不可否認的一席之地。

1986年,她自導自演了音樂會電影《Home of the Brave》,  1987年則創作了短片《What You Mean We?》,將自己轉成一個數位化、男性的複製人角色,挑戰了性別的界線,也暗示人人可能都是傀儡、或如電影《駭客任務》中其實只是透過電腦想像形塑而成,質疑了後設理論中虛構與真實的對立/相依。這樣的形象錯置也持續延伸到她與後來的丈夫路.瑞德(Lou Reed)在2010年聯手製作的《家鄉》(Homeland)中,男性西裝西帽打扮外,更貼上濃眉和兩撇鬍子在麥克風前演說,並透過聲音轉化軟體將音域轉為男性的聲音,並帶有機械感,各種標語式的演說詞,充滿想像空間。

2017年底至2018年初,北美館曾展出由台灣新媒體藝術家黃心健與蘿莉.安德森合作的VR作品《沙中房間》(La Camera Inssabiata);這個曾經獲得了當年份威尼斯影展「VR最佳體驗大獎」的作品,充分顯示了安德森在新世紀不落人後的科技觀察;她提出了一個很大膽的理念:觀音,但並不是中國宗教文化中的觀音,而是用英文將二字拆開為「觀」和「音」,並演繹為”music to be seen”,讓為未來的音樂不只是聽,更可以為觀眾帶來視覺上的刺激,而貫通不同感官體驗的工具,正是VR。在這個展覽中,觀眾可以突破身體和物理的限制,獲得八倍的藝術體驗:人們可以進入由黑板、粉筆、符號、數字構成的360度全景廊道與8間各有特色的房間,分別為:粉塵之房、字謎之房、犬之房、水之房、聲之房、舞蹈之房、寫作之房、樹之房,穿梭其中、在裡面聽故事、互動、聆聽蘿莉.安德森為每間房間配上的音樂。其中以黑板象徵了記憶不斷的經歷與遺忘、殘留痕跡正如潛意識般,也思考了網路時代藝術面臨的平面化與漸漸死亡,但又在虛擬中獲得新的生命契機;人與人之間的日常對話、甚至藝術體驗,雖然「真實」,但有時會流於表面;但VR改變了觀眾和作品單純觀看和被觀看的關係,戴上VR眼鏡之後,便無法避免地要開始與藝術家設計的虛擬世界進行對抗,抽離現實世界而參與作品之中,與藝術家塑造出來的意識世界進行更專注的對話,這個過程裡衍生的感受會因而更加深刻且獨特,也可能比真實的對話更貼近心靈。這場展演,既不是單純的音樂演奏、亦非劇場、也不是單純的視覺藝術;音樂、VR的影像世界突破彼此之間的界線,與觀眾融為一體,更進一步瓦解了傳統藝術的框架與類型論。

基本上,蘿莉.安德森的中心思維,包括反擴張、反侵略、反剝削、反消費主義傾向、反科學至上論等,但她也由衷擁抱科學與先進科技、勇於抹滅人與機器界限;並且在文本及音樂美學上都有所創新,讓人同時體驗現代性和美感。同時,在蘿莉.安德森身上,我們也可清楚地看到女性藝術家如何自由地陳述女性主義和反霸權的思維,正如她在2018年參與演出的紀錄片《Feminists: What Were They Thinking? 》中所述。《Time Out》雜誌的Sarah Kenton便說:「她的文字與影像累積令人迷醉,她透過幽默的偽裝,讓你吸收了大量的深度訊息。」的確,如今已72歲的她,仍持續巡迴演出、推陳出新,展現源源不絕的創造力;對現代表演藝術界,她的貢獻不言可喻,對流行音樂的內容與表演形式,也有諸多啟發,一般論者認為包括麥可.傑克森、瑪丹娜或女神卡卡,都受到過她的影響。

蘿莉.安德森曾說身為一個音樂人,她自認是個「文化間諜與藝術情報員」,永遠都在好奇地收集各式各樣從浩瀚到細微的訊息;永遠是個「未完成」作品的她,始終宛如星海般閃耀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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