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時務記者,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畢業,喜愛旅遊,聽不同人的故事,也希望可以說好每個故事。
香港的土地面積有1092平方公里,而澳門只有30平方公里,大概只有半個香港島,或九分之一個台北市。澳門很小,卻有35間賭場,而且每年仍持續有一至兩間賭場落成營業。十年前,賭權開放,賭場不斷拔地而起,新落成的三十多間賭場無可避免落在澳門居民的生活空間之中。
在澳門土生土長,在賭場工作的李國強說:「澳門的賭場多過米行,氹仔的三育中學的窗口望出去就是賭場,澳門的文化中心也給兩個賭場夾住,賭場元素殖入了我們生活的各個層面。」同是在澳門長大的大學生Gino說:「我們的生活離不開賭場,爸爸在賭場打工。政府每年派錢,巴士有政府補貼,都是因為賭場賺得多。」
賭權開放後,澳門的經濟數字是張亮麗的成績表,這個半個香港島大的地方,博彩業收入於零六年超越美國的拉斯維加斯,澳門立法會議員區錦新說:「這十年的博彩業的確帶動了澳門的經濟高速增長,一個這樣小的地方,可以算是個經濟的奇蹟。中國保八(維持8%的國民生產總值增長)已經很了不起,但澳門的經濟增長是達到20至30%;薪酬中位數由02年的4700元升至現在的11000元;失業率屢創新低,由2000年的6%,至現在的1.9%,接近全民就業。」
在亮麗成績表的背後,澳門的實際生活也因賭權開放有了翻天地覆的轉變,李國強說:「短短十年,甚麼都不同了。」
賭權開放前,澳門人的月入中位數只有不到5000元。賭權開放後,博彩業有如漩渦把其他行業的人力吸走,現在幾乎平均每一個家庭都有成員從事博彩相關的行業。新入職的莊荷(在賭場內負責發牌)工作,月薪就可達一萬七千元,而且學歷要求不高。李國強的四兄弟姊妹之中,就有兩個(他以及他大哥)從事博彩業,而他的太太、大嫂都也在賭場中工作。
賭權開放的那一年,李國強剛完成中學課程,各新賭場急聘年青人,高薪糧準的工作就放在眼前,「我的家人已經幫我交了申請表去賭場應徵,賭場面試通知書與廣州的大學歷史系的取錄通知書放在眼前。」自小就喜愛歷史,小學就拿姐姐的歷史書看、現在家中還放著五本厚厚的《中國通史》的李國強最後選擇了繼續升學,但他的中學同學,不少就放棄了學業,直接加入了賭場工作,「他們會覺得,讀這麼多書,都是想找一份人工高的工作,現在已經有一份等著他,還為什麼要浪費時間讀書?」結果,與他入讀同一大學的三十多個澳門同學,第二年就只剩下十多個繼續升學。而中學的情況也差不多,當時讀初中的Gino,他學校的很多師兄師姐都離了校,尤其是成績不太好的,「原本高年級有四班,下一年只縮剩三班。」
賭場的學歷要求不高,經驗勝於學歷。李國強當年不選擇進入賭場,是因為很抗拒賭場的工作環境,他一直很討厭二手煙,「我不是說笑,如果有人在電梯裏吸引,我會罵他。」幾年過去,李國強完成了大學的歷史學位,回到澳門,當過文職,議員助理,堅持了三年。
當年退學的同學已在賭場工作了幾年,李國強指他們很多現在都已經高薪厚職,「個個都有車,又已經供完樓。」李國強的太太也有升讀大學,但她現在博彩公司的上司竟是她中學的師妹,「那個師妹當年的成績不太好,沒有繼續學業,一早出來賭場工作,我太太大學畢業,再加入該公司,竟做了師妹的下屬。」
澳門的樓價、物價伴隨著經濟的增長而急速上升。李國強為了實現三十歲前結婚的計劃,也只好向現實妥協,回到賭場工作。「在澳門單一的經濟之下,要買樓、要養家、要留在澳門,如果你不從事賭場的工作,除非你考到公務員,幾乎沒有別的選擇。」
他與太太結婚時向家人借錢支付了首期,在一二年三月買入了時值二百三十萬元的黑沙灣(澳門低收入社區)二手樓一個六百多呎的三房一廳單位。短短半年,樓價已升至三百八十萬,升幅近兩成,「樓價不斷上升,我真的不知道我們之後那一班九十後,可以怎樣買到樓。」
李國強喜愛歷史,也關心政治和社會,他進入賭場之前的工作,是議員助理,雖然他非常享受當時的工作,但月薪只有七千多元,比現在每月的供款額還少。而現在,他回到賭場工作,每月的收入有二萬元至三萬元,視乎該月公司的業績而定。薪高糧準,但他在訪問中一說再說:「我供完樓之後,我一定不會再到賭場工作。在澳門,你要生存一點也不難,但你要生活,真的不容易。」
訪問當天,李國強由晚上十二時上班直到早上八時,回家的時候,太太就正準備九時上班。李國強的上班時間分早中晚三間,太太則固定朝九晚五,「其實我還好,太太不用輪班,但澳門有不少雙職雙輪班的家庭,就如我的大哥大嫂,兩個都要日夜顛倒的輪班,相處時間就更少,他們還有兩個小孩,都是交給上一代照顧,這其實對家庭很不健康。」
李國強說賭場的工作壓力大,常常受氣,很多同事早上上班,晚上喝到爛醉忘記早上受的氣,然後又上班,但我性格不喜歡這樣,很少參與,我覺得他們像在燃燒生命,不值得。」
問到會否擔心澳門的經濟太依賴賭業,有一日中國經濟一旦崩潰,就神話不再?李國強指:「我最擔心的反而不是自己,之前曾任職的博彩公司,有些很高職位的上司,會問我「組織」的「組」字怎麼寫。賭場其實積存了很多低學歷低技術的勞動者,他們沒有其他的技術可以轉型,如果澳門的博彩業受到衝擊,而經濟結構又這麼單一,這班低學歷低技術的勞動者就是最脆弱的一群。」
澳門八成的稅收來自博彩,而博彩收益絕大部分來自大陸,這種極度單一的經濟狀態,使澳門的經濟非常脆弱,澳門的盛與衰,全然受到外圍的環境影響。外圍環境稍有風吹草動,澳門的經濟影響立竿見影,2008年的金融海嘯,多間賭場要求員工放無薪假,又或者強制減少上班日數,甚至停薪留職。但澳門政府對多元化產業方向仍然一直只說不做,李國強說:「政府就像發現了一個有石油的井,不斷開採挖掘,其他所有置之不顧,但他忘了,油田都是會有耗盡的一天的。」
(本文轉載自第43期陽光時務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