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知死亡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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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我們心知肚明。

未來數週,甚至月餘,我們註定會透過媒體上,陸續見證一群花樣年華的人,正是綻放的年紀,卻得巨大痛苦中走完生命終程。這不只會讓第一線的醫護,甚至是社會上無數旁觀者,捲入某種人性上的折磨。

如果是我們自己,怎麼辦?如果是親人,怎麼辦?我們要如何面對他們的巨大痛苦,在「積極搶救」與「安寧照顧」的判準在哪裡?

到底會有多少人,熬不過這一關?若干醫師在網上提到「死亡公式」,用年齡加燒傷面積比所得的「死亡分數」(Baux score)打八折來推估死亡率,數字動輒七八十,給人濃厚的絕望感。稍可寬慰的是,這則公式反映了早期經驗,隨著近年照顧技術提昇,似乎傾向於高估實際死亡率。

例如平均25歲的傷患,有75%面積的燒傷,依照公式算出來的死亡率是 (25+75)*0.8=80%,但依照美國燒傷協會(American Burn Association)從2002-2011年間,彙整十八萬三千多個燒燙傷個案而成的統計報告,20-29歲燒傷面積在70-79%比率的傷患,實際死亡率是43%。若同年齡層換成65%比例燒傷,公式推估值是72%,60-69%區間的實際統計則為24.3%。

回看台灣,之前加護病房總共收治202名病患,全數燒傷面積在60%以上,其中還有21人達到80%以上。就算以最保守的,60-69% 區間的死亡率估計,可能會有五六十人左右,熬不過這一關。加以本次大量傷患造成醫護吃緊,數字可能更高。

目前一位身亡,只是開始。

談數字總顯得冷血殘酷;畢竟那是一個個有記憶、親情、盼望的生命。但真正殘酷的不是數字,或任何表述方式,而就是醫學上的客觀事實。我們越是不願意面對事實,越可能因為執著、紛爭、悲痛、遷怒,造成在世者,或是第一線醫療人員更多折磨。越是能即早面對,也越有機會,替重傷者爭取到相對優雅的告別。

Murphy 等人曾在一個研究中,訪問了143名,曾參與燒燙傷治療的醫護人員,詢問假若他們自己燒傷,對醫療介入有何態度。結果,其中大約有三分之一,只要燒傷面積達50-75%,就會放棄急救;若燒傷面積達75-95%,這個比例躍升到七成。

這兩天,我無法不去假設,如果我自己在病床,燒傷八九成面積,體無完膚,痛徹心扉;加以年屆四十,存活率也大大減低,屆時我會怎麼想?假若預知即便獲救,我將終身,禁錮在僵硬、疼痛、無法流汗的皮質鎧甲中,我會不會後悔?在當下我是否會渴望,能有早點結束痛楚的選擇?

在這種情境下,我想我不只會拒絕急救,甚至可能積極地選擇死亡;那不是膽小,而是用我最後僅存的意志,去保有最後僅有尊嚴。

如果是我的家人哀求解脫,我甚至可能寧可坐牢,也會成全。那是愛。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