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非光與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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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從影的部分開始說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常看到同學們的旅遊樣板文。有的去菲律賓,有的去泰國,左手摟一個當地貧困的小孩,懷裡抱一個,右手還不忘再拉一個。然後告訴大家,不要忘記最原始的純真,更有甚者,發表「他們的心靈比我們更滿足幸福。」我最近常在想,未開發甚或貧困就代表純真嗎?他們的心靈真的比我們更幸福滿足嗎?

我總認為,我們必須做的更多,想得更深。

(對非洲有興趣者可以參考這位想想作家所撰寫的文章
http://www.thinkingtaiwan.com/public/articles/view/551

來到烏干達的頭幾周,就先幫助已來此地一陣子的日本客戶處理土地,建物,以及管理的問題。客戶由於受到日本某大企業援助資金,在烏干達成立一間公司,旨為援助當地因愛滋病失去摯愛伴侶的孤兒寡母。因為在烏干達成立外國公司要課重稅,所以他將公司51%的股份無償給予當地人(艾滋病患者)。除此之外,也因為該國規定外籍人士不能購買土地,他也將土地權全權給予當地人。正當事業準備要開始,僱用計劃正在開展,那些他本來要幫助的對象,卻集體把所有資產脫手販賣。他的公司本來就是要幫助當地居民以及艾滋病患者,給予他們長期永續的工作,甚至之後的醫療保障,無奈欺騙,詐欺在這國家盛行。

Help me help you,似乎不怎麼行得通。

我來之後,除了處理是土地糾紛,以及法律訴訟,也參與義工活動。因此,得以與當地的許多NGO接觸。 許多國家,尤其是日本的NGO,幾乎都已經撤離這個國家。經過不斷追問原因之後,才約略曉得問題所在。日本部分NGO以為,烏干達人對於當地的了解更深入,因此便交由他們一手包辦組織以及行政。無奈這卻是噩夢的開始。小從做假賬,浮報經費,建築物偷工減料(給他們自己小孩上學的學校),大到製作假的土地權狀給當地NGO,幾乎無奇不有。似乎當地住民對長期計劃較無觀念,更有可能的原因是極度貧窮導致Live For Now的短期想法。諷刺的是,發展任何一個國家都需要長期的計劃,以及永續的經營。

Yuko Kobayashi(假名)一位在此地工作三年的NGO職員告訴我,她面臨最大的問題是「help」這個詞彙。Help不是給,不僅僅只是給。她所服務的機構不斷有當地的烏干達學生跟他求助,有的要電腦,要Ipad,有的甚至要兩台,因為一個要送給朋友當禮物。每當Yuko從日本返國,當地烏干達人在親切問候之後的下一句話永遠是「What did you bring for me?」

他納悶,這真的是help嗎?這真的有幫助到他們嗎?

另外一位當地的NGO主管,Naomi(假名)有著不同的困擾。他們的NGO致力于提供當地兒童教育機會,甚至定期提供獎學金給予當地青少年到日本或美國大學學習的名額。常有人說教育是窮人翻身的希望,當地青年卻再一次prove otherwise。當他們獲得NGO的資金補助去外國學習時,似乎跟早期台灣或者東亞留學生所選的道路有點不同。他們在學業成績表現相當不亮眼,有些甚至在日本大學拿到多科不及格的分數。(日本大學給成績已經是非常寬鬆)許多學生到日本完成大學到研究所學業之後,還是無法說日語,更不用說是讀寫。除此之外,跟過去東亞或印度的開發中國家不同的是,許多留學生將NGO每月給予的生活費花費在治裝以及3C產品,比方說價值12~20萬日幣的蘋果高階電腦(儘管主修的科目是文科,根本不需要什麼高性能的款式)。簡而言之,對於自己教育職訓的再投資,或者匯款給家鄉親人,皆是不常見的。

「當他們完成學業之後,我們發覺到他們唯一的不同是打扮變嘻哈了」Naomi這麼說道。

事實上,正由於對當地人的失望,有些NGO的員工對當地人的態度非常不佳。我曾多次關切,希望他們能夠改善態度,也曾對他們說,如果不喜歡這裡,對他們絕望,你擁有回去母國的選擇,不是嗎?他們總是淡淡的對我說,當你付出多年的青春給他們之後,或許你有資格對我們這麼說。 我一時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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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Nansana往坎培拉(Kampala)的道路,總是紅土飛揚。

褐紅色的土地,是非洲的特色。在烏干達,造物者給的自然資源確實不少。美麗的天然景色(孕育北非文明的尼羅河的源頭,以及非洲第一大湖維多利雅湖都在此)富饒的土地,以及一年兩次的雨季,這些天然資源,絕對不下台灣。Mr. Abbey,一位我所尊敬的烏干達農業技術專家,也是當地富紳,跟我說道:「上帝給烏干達的資源太多了。我們除了是內陸國家以外,幾乎所有的天然資源我們都有。一年兩次雨季,溫和的氣候(烏干達平均海拔約900~1100公尺),肥沃的土壤,怎麼種怎麼長,我們應該要成為非洲的糧倉,而不是跟人乞食。」

Abbey的房舍後,有約兩公頃土地,種植各種作物。他不斷教育臨近的居民,用最有效率的方式種植作物。他從中國進口溫室用的鐵架,先搭建示範給當地人,之後在就地取材,用當地的材料搭建,分洗給村落的居民。

事實上,Mr.  Abbey所奮鬥的,就是一句話:Don’t ask for help, earn it.

再從光的部分開始講。

許多日本的NGO成員對於烏干達當地民眾不守時,欺騙,詐欺,懶惰等等惡評,我對他們所述是否為事實面,不與評論,但對可能成因卻有不同的看法。日本、韓國,甚至是德國,都曾被批評過「懶散」以及「不守時」。很難想像吧? 請參閱:T. Hodgskin(1820) Travels in the North of Germany: describing the present state of the social and political institutions, the agriculture, manufactures, commerce, education arts and manners in that country particularly in the kingdom of Hannover, Vol.1。 

書裡面對當時北德(德意志帝國尚未成立)的敘述是「公共設施極差」,「不老實,愛占人便宜」

一戰前先進國家對日本人的文化以及製品,也認為是廉價以及野蠻。為何短短一兩個世紀,大家對日本以及德國的想法完全改變?

在工業化之前的社會,由於不需要對時間的精准控制,本來就不用精准到以「分」作為計算單位。你有看過哪個人因為5:03分不插秧導致嚴重後果嗎? 再者,如果單純以「文化差異」,「非洲人懶散」歸咎為非洲不發展的原因,那說真的,我也不用去烏干達,NGO的人去了也沒用了。

文化以及對人種的批評,對於改變現狀完全沒有助益(至於如何發展開發中國家,以及採取什麼樣的政策,會另外撰文討論。)

如果因為一兩次的不好經驗,而將負面經驗歸咎于全體當地人,那原本要利人為己,反而損害彼此關係以及對人性的信心。

在當地,我們遇到一位叫Jenny的中年婦女,他算是在相當早期(1990)就被丈夫傳染。24年前的烏干達,比現在更加蒙昧,既沒有網路也沒有手機,公衛知識更未普及,他約在96年發病,她說,當時村落的人都很害怕,甚至趕走他。時身無份文的她,又帶著兩個兒子,貧病交加,差點死在路邊。

還好有國際NGO組織,接納並提供居所,進行簡易的雞尾酒療法(感謝某位國民黨委員所說的牽猴仔何大一博士),經過調養,撿回了一命。 之後她便發誓,她不但要活下去,要活得好,活得長,還要幫助更多跟她一樣的病患。 現在Jenny不僅協助日本當地NGO,也是眾多孫兒的好祖母。 更可貴的是,他的子女們,遇到來自國外的義工,絕不伸手要錢,反而熱心協助,可能也是因為Jenny的身教吧!

Jenny的兒子William跟Ronald,在沒有父親的狀況下成長,一路上看到母親受到的苦痛,倒是很爭氣。 Ronald在當地一家外商公司上班,William則是工作加上兼差,克勤克儉的在當地一所技術學院修習電腦科學。對照之前Naomi所說的,補助大比鈔票送去日本留學的烏干達學生來說,William的表現跟成就,遠大於他們數倍。

我總想,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反差? 有烏干達人受到大量的資助,送到國外受教育,卻不用心,也有烏干達人憑著自己的力量,艱辛的一步步向前。

有人願意把自己辛苦得到的資本,投資自己的技能,也有人把輕鬆得到的獎學金,拿去購買奢侈品。我們到底該把資源投向誰?如何能夠判定? 

到底我們是在幫人還是在害人?這些問題,值得「縝思」。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