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立清華大學社會學研究所碩士
要怎麼回顧馬政府執政六年呢?
馬總統在就職六週年的這一天,選擇來到大學校園裡,對著青年學子發表演說。在歷經一個月,捲動全國社會的反黑箱服貿運動後,他以「青年本是社會資產,學運反映世代焦慮」為講題,作為回應。
馬英九就職六週年至校園,學生在外吶喊抗議。圖片來源:自由時報
同一時間,在演講聽外,來自中興、東海、中山醫、中國醫大四所學校學生,高舉「毀憲亂政、民不聊生」、「獨裁政權、黨國不分」、「醫療管制、其心可議」布條,表達他們對馬政府政策傷害國家的憂心。馬總統在校方安排60為穿著旗袍梳包頭的女性列隊歡迎,喊著「總統好」的護送中,無視抗議學生指出的問題,微笑走進會場,照稿演說。
他說:「我必須誠實的說,臺灣不少的年輕人是焦慮的。我一直在想,這樣的焦慮反映的是什麼樣的問題?」
這六年,回想起來,令台灣社會越發焦慮的問題根源,馬總統說的「那個結構性問題」,很明白的正是馬政府。
2008年5月馬總統上任,我大學生活也要來到最後一年。有一段時間,每天上下學途中,必須穿越許多穿著紅衣的人們。那段日子,有些人憤怒,有些人很興奮,有些人極度失望難過。曾經代表台灣民主驕傲,平民希望的陳水扁前總統,最後以被控貪污下台。
一時之間,代表新氣象的馬英九,在人民的期待中上台。背叛許諾的民進黨太令人難以接受,人們寧願吃下黑金起家的國民黨推派出的清廉形象牌。在這種對張形勢中,我和朋友們即便不信表面形象,也願意接受國民黨再次執政,靜觀宣稱學者專業治國的馬團隊,是否會不那麼國民黨,又會如何帶領台灣向前行。也許,也許是閱讀台灣史的我們對國民黨太過憤怒,也許是還在為林宅血案、江南案、鄭南榕先生哭泣的我們太過悲觀。也許如同我們同學說的,新時代的我們不該總是看過去。向前看,台灣才會走向希望。
很快的,6月兩岸協商談判就在北京舉行第一次江陳會。11月中國海協會會長陳雲林來到台灣,進行第二次談判。那幾天,從電視上看到許多穿著抗議標語服裝的民眾,被警察在路上擋下。紀錄片導演被帶上警車。手拿中華民國國旗也阻止,圖博國旗一樣遭阻礙。我和同學們難以置信,那時我們甚至猜想,也許情況沒有那麼嚴重,畢竟有可能是媒體放大報導。
2008年陳雲林來台,警察忙拆民眾國旗。圖片來源:TVBS
我們決定在摩托車上插上各種旗幟,親自去看看。光天化日之下,我們被大批警察阻擋在車道上。那天晚上,有朋友被警察打傷。越來越多荒謬的事跡在PTT網路上流傳,那時還沒有臉書。隔天,五百多個大學生自發前往行政院門口靜坐守夜。隔日下午,上千個警察把學生包圍,一個一個抬上警備車。影像從網路直播出去,更多的學生出現,繼續在自由廣場靜坐。
那一夜,許多參加完民進黨遊行的長輩加入靜坐,他們帶來許多水和熱食,就怕學生在冬夜裡受寒。他們的情緒激動而複雜。有的長輩開口談話時充滿了笑意,他們說:「以前總覺得年輕人對政治冷漠,年輕人終於站出來了。」接著他們訴說自己的故事:「年輕時就走上街頭,為著台灣要民主,為著台灣人要出頭天。」說著說著,他們顯露出難過和擔心。好不容易打拼來的民主,彷彿一夕要被收回。民進黨又不能依靠了。最後他們在相當挫折的心情中,再度讚賞「年輕人站出來,台灣就還有希望。」為學生加油打氣。
類似這樣的對話,在那幾個月的廣場上,不斷重複著。本來學生站出來,只是基於憤怒,無法接受為了兩岸協商談判,為了中國使者來台。我們自小熟悉的台灣生活就改變了。然而,在一次次與民眾的談話之中,我們漸漸捕捉到來自社會更深層的焦慮。
那種焦慮混雜著生氣、失望又惶恐的無力感,彷彿拿這個政府沒轍了。民意怎麼集結發聲,於政府都化為無聲。要嘛政府忽視你。要嘛政府動用話語權顛倒你,變作人民要向社會不斷解釋 :我不是暴民,我不是暴民。我不是受政黨操弄,我是理性自主的公民。 然後政府繼續橫行。那場運動,終究馬政府沒有理會。背負著未完成社會期待的愧疚,我們更加焦慮地回到校園。
那一年我大四,待在廣場上,一邊準備研究所考試。半年以後,我成為埋首讀書的研究生,希望好好培養專業能力,有一天,要背負起社會責任。
不到幾個月,我在學校裡遇到大學部的同學,他們說,政府要在他們的家鄉彰化興建國光石化,不能讓那裡的蚵農失去生活,不能讓台灣僅存的溼地毀盡。看著他們從一小群人,透過一次次的校園演講,街頭行動,關注環評會議,整整一年的時間,越來越多人受號召投入。
2012年,我已經在研究所的最後階段,以國光石化案例為主題撰寫論文,更加閉關起來。不料,反媒體壟斷運動捲起,大學生擔憂旺旺集團併購蘋果日報將造成媒體被壟斷,這背後更有中國因素干擾台灣民主的憂慮。全國多所學校的學生串聯起來,希望守住民主崩壞的開口。為了更加理解社會而讀書做研究,實在是很難在社會有難的時候,還封閉在自己的研究進程中。
馬政府上任以後,這樣的為難焦慮便不斷轉動下去。可以說,這六年,簡直無安寧之日。往後的事情,大家應該還很有印象。12年年中,勞委會發函給超過一千五百名長年受身心折磨的關廠工人,要求連本帶息按月攤還當年的貸款。13年2月關廠工人臥軌表達沈重抗議,4月決心絕食,兩人送醫。仍未獲政府回應。
馬政權六年來讓人民焦慮不斷,但他似乎無感。圖片來源:網路
3月日本福島核災不幸發生,台灣社會逐漸凝聚廢核民意,要遲至上個月底,在七十多歲的林義雄先生堅定禁食,廣大民意滾動下,政府才被迫選擇性回應。
更不用說今年3月,學生佔領立法院議場,馬政府才願意暫緩為強行通過兩岸服務貿易協議的種種鬧劇。青年站出來,打破民意無以制衡政府的無力感。整個社會的焦慮無奈轉化為積極行動,自己的國家自己救,不只是青年,許多上班族下班就到立法院外靜坐,30 萬的人民站出來了。
總統,你是因為從高處俯瞰,看不到人民的焦慮嗎?你看不出青年是在執政黨霸道,在野黨疲弱的政治僵局中,成為民意的寄託,代替廣大人民發聲嗎?你不懂青年學子一次次的站出來,不只是為了自己的工作機會,不只是為了自己的住房。他們是作為成熟的公民,為自己,也為日夜工作無暇上街的普遍公民爭取權益嗎?
他們是作為一個人,不忍同胞在不當的經濟政策下失去生計、失去家園、失去性命。政府一面放任政商怪手拆毀大埔張家,一面寫出「讓青年住得起台灣」的文稿,叫虛應討好,不叫實現居住正義。政府一面拒絕召開公民憲政會議,一面說「鼓勵青年關心國是」,除了顯露家父長的威權心態及政客的虛偽,再無其他。
總統,看到你在整個社會動起來向你傳達人民意志的兩個月後,在重要的就職週年演說上,說:「你在想青年的焦慮反應的是什麼問題?」並提說五項意義不明又無具體內容的政策回應,真的令人相當焦慮。
或許,你應該先重拾作為一個人的感覺,想想這六年來執政下,人們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你會不焦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