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想想】自由島就沒有「公平正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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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週末,勞工團體發起秋鬥,批評台灣兩個主要政黨都是走資派,提出「人民向左,國家還我」的說法,批評藍綠政黨「擺爛共治」,並列舉了十個資本家惡人為抗議目標,熱鬧上街。不過,千人上下的遊行年年舉辦,行禮如儀,但其所控訴的不公不義,好像從未有顯著改善。而工人的主張,似乎也沒有得到社會輿論同情之外的其他支持。

幾乎是同一時間,蔡英文在新加坡發表了有關「自由島」的演講,主張台灣應該基於自由經濟、多元文化與自由民主的前提,為建立真正的「自由島」而努力。該說引起國內左派社運團體的質疑,認為「自由經濟」對於「公平正義」的價值是軋傷,建立「自由島」的說法,顯示兩大黨對「市場」的價值趨於一致。

國民黨對市場的立場一直很清晰,他們一直高舉自由放任(laissez-faire)的旗幟,並以此主張以此透過中國走向世界。這種主張看來效果有限,但支持者卻深信不移。反之,反對與中國過從甚密,但支持與其他國家簽訂自由貿易協定的民進黨,對於貿易自由化的立場卻顯得曖昧不明。

儘管說來很令人憂傷,但當貿易自由化如潮水襲來,市場偏小,以外貿為主要發展方向的台灣,其實無法抵擋。一個負責任的政府,無論基於政治上國際參與的考量,或者基於經濟上成長的考量,不可能主張台灣可以拒絕參與這波以區域經濟整合為主的貿易自由化。但這波自由化所將帶來的市場開放衝擊,也的確將徹底影響台灣未來的發展。

在2010年ECFA辯論場上,蔡英文就曾公開批評,馬英九沒有負責任的告訴人民,ECFA將帶來近年來最大規模的市場開放與財富重分配,政府不能報喜不報憂。馬英九的回應一直避重就輕,要不就說綁鞋帶的事,要不然就是兩手一比,「逆風高飛」。

幾年過去了,經濟成長的狀況顯示,開放並沒有為台灣帶來太多好處,「逆風」是事實,「高飛」卻是幻想。所得分配不均、「要素價格均等化」所造成的薪資不成長問題,隨著區域經濟的整合而更形惡化。面對問題,馬政府的做法非常「自由放任」,他採取更大程度的開放,相信長期的市場自我調適,自會消解轉型尷尬期的困境。

這種做法顯然是缺乏責任的,古典經濟學提出「比較利益」的概念時,就曾被批評者點出農民不會一夕變成專業技術人員的事實。只是不知何故,現在有些經濟學家在計算就業衝擊的模型時,都還採取充分就業的前提,而竟然還有政治人物相信這種模型,誠然不可思議。他們怎麼不會自問,如果什麼都可以交給市場,那要政府幹麻?

2012年的總統選舉中,民進黨看見這個論述的縫隙,於是高舉「公平正義」的旗幟,儼然和國民黨形成一場史上最接近左右對決的選戰,最後功敗垂成。敗選之後,民進黨進行檢討,發現國民黨將中國問題與經濟綁在一起,成功說服選民「無法處理中國問題,就沒辦法搞好經濟」,是民進黨敗選的關鍵因素。因此選後改革的呼籲大多針對中國政策的調整,卻極少對於「公平正義」的質疑。但是「公平正義」的難以論述,甚至遭到污名為反商的處境,難道不是敗選因素之一嗎?

事實上,「公平正義」涉及廣泛,也是正面說法,立場上當然難以質疑。但問題是,主張「公平正義」的一方儘管自認為應該是站在歷史正確的一方,卻輸掉了選戰,這是不是代表民眾對「公平正義」的價值是有懷疑的?或者至少,在主張的詮釋能力上,民進黨是輸給國民黨的?甚且,在國民黨勝利之後提出的二代健保、證所稅等自稱為「公平正義」的主張及其傷害,其實更是深深的毀傷、誤導了「公平正義」的真正價值,也加深了人民對於相關價值的誤解。種種因素,讓「公平正義」反轉為主張者的包袱,也算是滑天下之大稽。

這種政黨對於「公平正義」與「成長」間的掙扎,其實也不只發生在台灣。巴西前總統魯拉代表工黨競選總統多次,直到2002年才首次當選,勝選這一輪,他一改過去領導罷工的激進立場,採用了「魯拉,和平與愛」的口號。2010年魯拉任滿,他的財政部長為黨籍候選人助選,喊出的口號是魯拉任內經濟成長率更勝前任中間偏左立場的卡多索。這種形象的改變,代表了新興國家對於成長的期待,可能是超越公平的;而一個主張分配公平勝於成長的政黨,是否需要透過同時高舉「成長」與「公平」兩面旗幟,才能得到選民的青睞?

「公平正義」的敗選與其後的污名,促成了民進黨內左右立場的再修正。但要提醒的是,這種修正並非拋棄「公平正義」,而應該是重新詮釋其意義,努力尋找自由化下政府所能作的努力。如果區域整合與貿易自由化難以抵擋,相較於國民黨任產業、從業者自生自滅的自由放任意識形態,民進黨更應該要思考貿易自由化所造成的衝擊裡,政府除了編列預算補貼之外,還有什麼能夠緩減衝擊的作為?唯有奪回「公平正義」的詮釋權,才能吸引到對國民黨失望,又害怕過於激烈改變的選民的支持。蔡英文的「自由島」主張,和國民黨的放任主義有什麼差異,怎麼把這些論述說清楚,並說服選民相信與支持,將是未來她競選時的重要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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