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更溫和的賽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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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夏末隨著誠品松菸開張火紅得很,臉書上有篇批判〈誠品是種資本暴力〉的文章也熱烈轉載,儘管心有所感卻一直沒有時間好好逛逛,直到這週末才有機會體驗作者文中的「資本噪音」。

走了一趟松菸文創園區,發現誠品果然氣派卻脫俗套,在洶湧人潮的洗禮後,回家發現許多臉友也正轉貼該文的正反評論。對於誠品,許多人總有種無可名狀的愛恨情愁,而我也確實可以理解原文作者言及的「文化霸權威脅」。

公共空間的文創化確實是資本主義的進駐,卻是較為溫和的一種;文創產業以消費為號召沒錯,卻不一定總是可恨。主打人文、創意與愛台灣的文創集團,若真能如期與在地對話、避免不當環境開發,進而創造這些根植台灣的品牌價值,那麼除了夜市小吃,我們仍還能有吳寶春。這種多元並不可怕,而很可貴。比較可怕的是,在沒有人把關的自由賽跑之中假文化之名,行壟斷詮釋之實,而這個壟斷得以被完成,正是因為花了很多的錢。

在拒絕誠品松菸的薰陶前,不妨先退後一步,看看網友批評的回應,其中有位以莫札特與薩裡耶的故事反駁,莫札特的千古傳誦,不是因為他的家世多霸道,而是因為好作品,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美學不會單一,只要做出「好」東西,就不怕沒市場,聽來真有道理,我們都可以放心,文化霸權根本不在。但這個不當類比沒有發現的是,彼時「正統」與「好」的音樂,正被鎖在皇宮貴族的沙龍,而不是市井小民的哼哼唱唱。「好」是被文化定義的,是在不斷傳誦、複製與召喚裡,才成為「好」;而誰來定義,多是掌握資源與坐擁權力者,在台灣那即是福佬主義、是異性戀體制、是國民政府,而這裡的矛頭,則指向誠品。

在完美的自由市場中,人們時常忽略的前提是「大家都是理性的經濟人」,但明顯地我們並沒有想像中完美。在這樣因為起跑點不同、資源分布不均,而強調或獨利某一文化或價值的例子不勝枚舉,就算不使用制度干涉,自由市場背後偷渡的社會達爾文主義,或恐真的會掐著脖子,逼著被強迫加入市場遊戲的玩家用進廢退。像是紅皇後理論說的那樣,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斷奔跑,以留在原地。

誠品和路邊攤的差別,便在於他具有很大的文化詮釋權,而這個強大的詮釋權來自其鉅額經濟與文化資本,在廣告媒體間操作話題與製造曝光,藉此得以累積論述、增加能見度、創造其產品價值,從而型塑某種特定的品味(歐風法式),從而定義好與優質的生活(樂活),從而在生活品味裡獨尊某些價值(文青小資),從而藉此在消費市場裡對非同路人行排他之實。這正是對於「誠品如何能形成一種文化霸權」的疑慮。

但若這些資源不均都是真的,那誠品的孔武有力,就真的是種邪惡嗎?或許不是。大塊頭也可以很溫柔。就算誠品這隻資本大鯨魚呼風喚雨,就算小魚小蝦存在著絕種的威脅,但很有可能地,這隻鯨魚其實吃素,他其實並不愛使用暴力。與其獵殺一頭有潛在威脅的巨鯨,不如觀察一場田野生態,在資本主義從何與在地文化地景交織後,等待新的可能誕生。

這場賽局看來公平自由,但徒具形式上的平等,無視先天處境的優勝敗劣,誠品大鯨魚的血盆大口一直都在,規則只對某些跑者有利,在賽局裡排他、壟斷或壓迫;適者生存的經濟模型是種解釋,卻不是唯一,而一當我們體認制度並非盡善盡美之後,或許除了消費以外,我們還有個新的選擇。畢竟在改寫規則之前,我們要的不過是一場更溫和的賽跑而已。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