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爾想想】韓國王牌主播的新聞實驗與挑戰

這兩週引起韓國社會注目的焦點，莫過於保守派《中央日報》經營的電視台JTBC以社長級待遇挖角了90年代的MBC王牌主播與主持人孫石熙擔任電視台新聞部門負責人並策畫與播報晚間新聞。

相較於台灣以晚上6、7點作為新聞黃金時段，包括KBS與MBC在內的韓國電視台晚間新聞起初都在9點進行，直到1992年開台的SBS電視將新聞設於8點播出，MBC也在去年跟進。孫石熙領軍的JTBC與獨佔晚間新聞競爭版圖的《KBS 9點新聞》正式展開競爭。

「各位觀眾，很高興再度相會，我是孫石熙。從今天開始，每晚我將為各位報導新聞。儘管我與新聞部成員們肩膀感到沉重、負擔也很大，但一切都是為準備今天而來。」

「約70年前，法國《世界報》創辦人貝夫‧梅里曾說過：『我們傳遞所有事實，單單只有事實。』若能做到的話，我相信我和記者群的身心負擔都會逐漸減輕，我們將會這樣努力下去。」

這位王牌主播在當晚新聞首播的開場暗諷了遭政權箝制與保守勢力壟斷的韓國電視新聞無法公正發聲的現實，並希望突破限制。不僅呈現出比三大電視台晚間新聞更扎實深入的報導，還邀請包括有意組建第三勢力的安哲秀、民主黨黨魁金漢吉與許多朴槿惠政府第一線的官員親上火線接受現場專訪，並且每天公布民意調查，讓人看到不同的新聞樣貌。

孫石熙在韓國可說是家喻戶曉的人物，被認為是僅次於嚴基泳(曾經在《首爾想想》「台灣外交的反思與批判」開場出現的主播，堪稱「大韓沈春華」)後的最有名的資深媒體人。在1992年MBC員工要求電視台經營層讓被解雇的工會幹部復職並維護公正報導，勞資談判破裂；同時作為新聞部看板人物與工會幹部的孫石熙親自投入罷工後竟遭警方羈押，身穿囚衣戴上手銬的照片刊載在媒體上，引起社會震撼。不久後他被釋放並重返主播檯，而他捍衛媒體自由與獨立公正的形象開始深植人心，並於2005年出任MBC主播局局長職務。

孫石熙的事業另一波事業高峰在2000年代，他同時主持了MBC政論節目《一百分鐘討論》(雖然形式不同，但可視作韓版2100或大話新聞)與廣播節目《孫石熙的視線集中》，每週在節目上訪問政治人物並主持辯論，他沉穩且幾乎無起伏的說話風格搭配上犀利的質問加乘殺傷力，時常讓受訪的政治人物、特別是未準備好或不經大腦發言的人招架不住。

2004年，進步勢力所屬的盧武鉉前總統在國會選舉前於記者會上公開發言要大家支持執政黨「開放我們的黨」，被當時在野的大國黨抨擊違反行政中立，最後計劃要彈劾盧武鉉。在直播節目上，當時大國黨為攻擊盧武鉉並凸顯彈劾正當性，反過來指責盧武鉉藉炒作彈劾來鞏固選票。

大國黨議員張光根：「國會選舉要到了，盧武鉉總統會同意彈劾表決是為了要凝聚支持者而打出的策略。他只要等著被彈劾就能繼續撐下去了…」

孫石熙：「既然你們都已經知道了，那幹麼還要彈劾他呢？」

張光根：「啊…這個嘛…」

「既然都已經知道了，那為什麼還要做呢？」這句話從此成為孫石熙的經典語錄。

還有一次印象深刻的言語交鋒，是時任大國黨黨魁的朴槿惠於同年接受孫石熙的現場訪問，當時兩人正熱烈討論經濟議題。

孫石熙：「朴槿惠代表，您所說的打破規制、創造就業機會與培育中小企業等問題，都是哪一任政權所提倡過的事吧？」

朴槿惠：「目前為止都是這樣提出美好願景，實踐不實踐才是問題。」

孫石熙：「那我想這樣問問您，其實有人也存在這樣的憂慮。大國黨的前身新韓國黨在先前作為執政黨時，在國會中獨大卻顯得士氣渙散，這該如何說明呢？」

朴槿惠：「這並不只是某邊的責任而已，當時有很多法案要通過的問題，還有現在重組的大國黨又重新出發凝聚力量，要降低國民生活的痛苦、仔細照應國民生計問題，以這樣的姿態復活，以後也會繼續做下去。」

孫石熙：「比起過往糾葛，要與國民對未來做出約定，是這樣的意思嗎？」

朴槿惠：「是的。」

孫石熙：「但選民們不會回頭檢視過往瓜葛來做判斷嗎？」

朴槿惠：「您現在是要和我吵架的意思嗎？」

孫石熙的質問最終激怒了朴槿惠而引起廣大議論，當年大國黨甚至公開抨擊孫石熙的質問完全和跳脫事前所提交的採訪內容，卻也有人反譏朴槿惠只會「按表操課」不懂得隨機應變。

孫石熙的中間偏左路線引起許多人共鳴迴響，但弔詭的是在去年的MBC 170日罷工期間，他完全未表態聲援，一如平靜地繼續主持節目，直到今年上旬才突然辭退，並被JTBC電視台延攬為新聞部門「社長」與晚間新聞主播。他為新改版的JTBC新聞打出「事實、公正、均衡、品味」、「大韓民國9點晚間新聞的新開始」等口號，希望能夠做出市場區隔。

不過，孫石熙的新東家引發大家不少質疑。包括《中央日報》所屬的JTBC電視台在內，還有《朝鮮日報》的TV朝鮮與《東亞日報》的Channel A等壟斷七成市場的三大保守報紙所營運，在李明博執政末期審核通過開放的綜合頻道。這些頻道瓜分了電視市場卻達不到理想收益，不僅節目內容「台灣化」，新聞節目更是淪為只替保守陣營發聲的溫床，而引發社會強烈批評。

許多人不解，為何孫石熙甘願卸下在老三台的光環，轉戰有線綜合頻道，對這位「中間偏左」的媒體人未來不抱太大期望。特別是《中央日報》是由三星集團創建的媒體，至今仍有深厚關係，許多人對孫石熙能否擺脫財閥對媒體的干預，並不抱特別期待。

一位KBS出身的資深製作人向筆者表示：「孫石熙是不會成功的。他自己跳到JTBC就是一個錯誤。你想想，三星集團怎可能容得下敢批判財閥利益的聲音？何況這些報紙所經營的綜合頻道名聲糟成這樣子，他要怎麼單單靠他自己一個人的形象挽回？他自己躺下去混水只會犧牲自己而已啦!」

一位曾在《中央日報》有五年工作經驗的電視台記者則透露：「現在看來新聞製作的品質和公正性是比他台好，但我覺得沒法持續太久。特別是明年有地方選舉，大企業會開始有所表態，特別是與三星有密不可分關係的《中央日報》和JTBC，經營層一定會施壓新聞部門讓步協助特定勢力。他們邀請孫石熙入主JTBC只是想要利用他的知名度來建立品牌形象而已。」

他又說道：「孫石熙的立場有點中間偏左，但中間選民甚至支持進步陣營的觀眾本來就對這些保守報紙經營的綜合頻道不抱好感，孫石熙的跳槽是會啟人疑辛的，短期內觀眾不會大量回流到他的節目上。」

這位記者也從還在任內的《中央日報》的友人們得到消息：「報社與電視台內許多人都對孫石熙「空降」到電視台擔任社長並督導新聞作業感到忌妒與不滿，估計他與記者群的相處關係蜜月期應該不會維持太久，很快就會發生矛盾然後讓新聞製作發生問題。」

「王牌主播」華麗賦歸，但未來挑戰似乎還相當艱辛。孫石熙所面對的，終究是自身所懷抱對新聞的理想與韓國媒體業現實環境下的衝撞。憑藉著高知名度與大家認可的新聞專業，能否成功與老三台做出區隔、擺脫政治與經濟力量打造符合「事實、公正、均衡、品味」期待的新聞，仍須繼續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