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想想】一個台北人的新年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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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節時分,我其實有點害怕上街。迫不及待在初一就開始營業的商店總是播放著非常可怕的新年音樂「恭喜恭喜恭喜你」,似乎真的每條大街小巷都在播放這種音樂。最恐怖的是,人常常無意哼起記憶中距離最近的一首歌,也因此每個人的嘴理或者心裡,也常常在唱這首芭樂歌。只要一出門,不免會跟著在心裡哼個幾次,真是過年最大的夢魘。

台北這幾年年節氣氛變了很多,人變多了、店早開了,那種寒冬中起床看著無人街道、聽著遠處炮燭聲、嗅聞到一點點火藥味的兒時印象,似乎不復記憶。彼時只要除夕下午,那種逢年過節特有的騷動就算結束了,城中區已經沒什麼人車,爸媽帶著穿著新衣的我和姊姊,穿過中華路的天橋,走回西門町的老家趕赴家族聚會。

老家是日式木造房,大人在樓下忙進忙出,小孩在上面翻天覆地,地板會發出鼕鼕的聲響,彷彿隨時可能宣告崩解。可能是因為危險,稍長之後就很少回老家過年,改到十分鐘距離的叔叔家過。那時候經濟正要起飛,叔叔買得起電梯華廈很拉風,在那邊過年,也許意味著阿公阿嬤對自己兒女的成就感到滿意吧。

次日一早,據說十點前要吃素、乾飯,並且不能動刀,這樣一年中碰到重要的日子時才不會下雨。我一直認為這種習慣,和初一不掃地一樣,是一年忙碌的傳統女性希望過年可以好好休息而發展出來的論述。

因於習俗,家裡的早餐總是白飯,菜頭豆包湯、芹菜炒豆皮、一盤花生和青菜;又因為初一要休息,所以青菜和豆皮通常要前一天晚上先切好,其實這只是把工序往前移動一天而已,何來休息之有?有一次媽媽忘了切,只好手忙腳亂的用手撕開,那年的早餐於是很醜。

那麼,不落實傳統會遭到懲罰嗎?2009年初一早上,我在紐約出差,一時沒記得那天是初一,要吃素和乾飯。早上很豐盛的吃了優格、咖啡和培根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吃了水水又很冰的優格之故,因此當年結婚那天,外面淒風苦雨,聽說是當年最冷的一天。信者恆信,這就是傳統的力量吧。

我曾經想,如果睡到十點以後起床,就可以開糙不吃素了。不過好像依照台灣人過年的習慣,總是會把年節期間安排的很忙,所以俗諺有說:「初一早、初二早、初三睏到飽」。農曆初三據說是老鼠娶新娘的日子,所以睡飽一點給老鼠一天寬限期,似乎也是傳統對於衛生的年度小小放縱。

這幾年過年台北人變多了,大概是因為當初舉家北上的南部移民,在這裡落地生根成為台北人,留在北部過年的人越來越多之故;因應這種消費趨勢,店家也不再休息到初五開市。大賣場24小時全年無休、百貨公司初一早就要賺小孩子壓歲錢,年節變得只是一個必須播放「恭喜恭喜恭喜你」的假日。

在這些變中,唯一不會變的是過年期間計算日期的方式,總是一年中難得使用農曆的幾天。知道初六上班,但不知道初六是幾號是常有的事情。這種病癥在上班後會自動恢復正常,但不習慣我這樣計算日子的太太,在詢問行程時老是得到農曆記日回應時,總抱怨「你是阿嬤喔」。

在台北,如果還想尋找那最後一點年味,年節前後的龍山寺週邊大概是僅存不多的地點。年前如果有機會走出三水市場康定路側、跨過馬路進入西三水的時候,那些熙來攘往的人們,還有幾家春聯攤,偶而會讓我想起幼年時那種過年的空氣。一種空氣中瀰漫了海味、四處掛了紅紙,大人們奔來跑去的景象。而年後,年味的感受則呈現在空氣中一點點的爆竹味、香火味,以及擠滿龍山寺的信徒,與廟前「小心扒手」橫向移動的跑馬燈上。

自從感覺兒時的台北過年不復記憶後,怕吵的我在年節時分,總是很自閉的窩在家裡,一遍又一遍的聽台灣作曲家李哲藝的「廟埕」,或者陳揚的「歡樂中國節」,用比較悅耳的音樂,來確保自己不會莫名其妙哼起「恭喜恭喜恭喜你」。

初一下午如果沒事,我喜歡到龍山寺走走,看看人,尋找一下可能還存在於某個眼下瞬間的童年往事,然後去廣州街夜市吃一碗小時後不會初一一早就開市的油條花生湯,是為新年誌慶。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