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想想】政治圈有性別玻璃天花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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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講場上,一位小姐對我提出了嚴肅的提問。她說,政治圈有沒有性別的「玻璃天花板」(glass ceiling)?我愣了一下,直覺地回答「有」。她嫣然一笑地說,這麼直接?

說起來很荒謬,民進黨上一次提名的總統候選人是女生,從政黨員中,執政縣市長一半是女生、立法委員女性比例也相當高,明星級的縣市議員也以女生為多。2008年選舉失敗,是蔡英文接任黨主席來救黨;2009年遭遇司法追殺,也是蘇治芬兩手一抬,用最激烈的手段將遭遇的迫害直接訴諸於社會,才救黨於虎口之前。這個危及存亡關頭都靠女人拯救的政黨,竟然也有性別玻璃天花板?

不過,檯面上當然是女人救黨沒錯,但看看黨務一級主管名單,十五個單位只有兩位女性一級主管,分別是客家與婦女兩個部門,這樣的情況並非一兩天,即使是蔡英文當主席的時代,黨務主管也是陽盛陰衰,顯見在幕僚圈裡,男生的發展顯然比女生順利。而另外一個主要政黨國民黨,性別立場更加保守,不僅幕僚女性為數不多,連不少檯面女性從政人物,都只是爭取選票的花瓶,或家族派系的樣板人物。

當然,職場上男生比女生晉升更順利的現象,似乎是社會的常態,女性常常因為被社會期待的領域不在職涯,或者性格或家庭因素,在職場上被認為是輔助性的角色,導致了各領域,包含政治圈在內,職場上的玻璃天花板難以突破。但這些限制背後的結構性因素,卻鮮少被討論,在政治圈也是一樣。民進黨的從政女黨員幾乎已是所謂「職涯成功」的特例,但正所謂「特殊」,也凸顯了「通常」不是這個樣貌。這種結構性的偏差,不僅在台灣如此,在其他國家亦然。

前美國國務院政策籌備處主任Anne-Marie Slaughter決定離開政治圈時,在「大西洋月刊」寫下經典長文Why Women Still Can』t Have It All?引起廣大迴響,據說該篇文章是大西洋月刊史上最多人點閱的文章。Slaughter在文章中提到自己辭官歸隱的主因,是因為她認為儘管這個職務給她很多寶貴的經驗,而她的先生也給予其全力的支持,但她總在開會時想起自己兩位青春期的兒子。每周從周一早上四點半開始到週五晚上五點半(順利的話)結束的忙碌工作,也讓甚至沒時間光顧24小時便利商店之外店家的她沒有時間陪伴孩子的成長,此事無疑導致親子溝通出現問題,最終她只得承認,成功的職涯和家庭終究是衝突的。

Slaughter的文章也引起批評,但批評她的卻以女性為主。許多職場女性認為為了家庭而放棄工作,並不是件值得大書特書的事情,Slaughter的作法反而是個壞示範。甚至有人毒舌的批評Slaughter,國務院本來就是一個特殊的工作地點,不能和其它職場相提並論,如果想要照顧家庭,那就回去學術圈演講寫書,沒有人會挽留妳。

政治圈當然比其他的領域有點不同,因為它的忙碌是為了政府的運作與國家機器運轉的維持,這些政策的決定,可能影響每個人民的生活;甚至美國這種大國的決定,會對外國人民都發生巨大的影響。惟即便該工作的特殊性殆無疑義,但有關於女性在職場的每一個領域上都面臨「兼顧家庭」期許的處境,卻是不爭的事實。國務院的官員沒時間照顧小孩,難道麥當勞的收銀員就很有時間兼顧家庭嗎?

這種整體社會的結構問題,正是職場上玻璃天花板造成的原因。早先提到的本土現象如果仔細思考,其實民進黨內從政黨員的女性職涯成功者,大多有類似特色,他們單身者眾、個性鮮明,因為必須在政治圈出人頭地,因此經常要背上「恰查某」的汙名。她們顯然都不是have it all的典型,其中一兩位看似have it all者,多半是因為她們的先生特別有雅量。我認為這是個人的幸運,對於社會結構的改變沒有解釋力。

甚且,當這些政壇女性看似have it all的同時,難道就不需要面對性別玻璃天花板嗎?當男性政治人物可以和選民以吃喝「搏感情」的同時,女性政治人物可能因為性別差異而無法複製類似的社交手腕,甚或得提防隨時而來的騷擾的不快經驗。而當她不能「搏感情」而只得被迫以溫柔或陽剛的形象在民意代表領域的政治競爭出線時,她又得面臨職涯上無法朝縣市首長晉升的天花板。

選民總希望作為資源分配者的首長是可以「喬事」(arrangement)的人,太過溫柔或激烈的性格,都不是合在這個角色上出現。問題是如果女性從政者在出任民意代表的競爭中就沒辦法以「仲裁者」或者「分配者」的形象出現,而必須以特別溫柔或特別激烈的形象才得以出類拔萃時,她自然不可能在晉升前轉型為符合選民期待的角色。這種困境,無疑成為女性從政者的晉升障礙。至少放眼望去的三位民進黨女性縣市長,都不是have it all的典型,而是比較偏向她們的男性同事相近的「縣(市)政優先」類型。而那麼多表現出色的民意代表,在連任多屆後也都面臨了晉升天花板的困境。試想,在我們身邊,大多數的人都因為呂秀蓮強勢而以「呂後」貶抑之,但蘇貞昌強勢大家卻說他很霸氣,這樣的性別結構,對女性從政者而言公平嗎?

不過除了質疑社會的性別結構,在這個議題上我還想追問的是,男生都沒有這樣的問題嗎?傳統上被認為應該「主外」的男性,對家庭的照顧真的都沒有責任嗎?如果以家庭的角度來看待,那些「縣(市)政優先」的首長,其實也不have it all吧?又或者換個角度來講,當時代在變,當部分男性轉變立場,認為家庭或者私領域比事業更為重要的時候,這種「無法兼顧」的問題,難道都不會發生在從政男性身上嗎?

這一兩年來,幾位圈內朋友因為早年工作太辛苦操勞而病倒;也有當年叱吒風雲的人物因為司法迫害而灰心喪志,他們都選擇回到家庭之中調養自己。在他們身上,可以感受到家庭做為避風港的功能。但這些男性回歸家庭的原因是因為自身或者外在條件的「被迫」,只是在這種「被迫」中,讓我們作為旁觀者的晚輩,看見了家庭其實才是生活中最重要的活動場域。這時候我們才會明瞭,「兼顧家庭與事業」不應該只是職場女性的課題,而應該是職場上所有的人們,所必須共同面對的課題。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