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想想】這不叫改革:馬政府「年金改革」的偽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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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金改革的「異化論」

我從小數學就不好,大學聯考數學考了零分,連帶影響了對數字掌握的信心,拿起電話總是把數字順序撥反,明明是26我總會撥成62,同事最好戲稱我為打錯電話大王。因此舉凡各種政策涉及精算,大家都知道我一定一片茫茫然,到底1.55和1.25有什麼差別,為什麼那個公式要減掉先乘以1.6再減掉1.7,問我一定不會得到答案。因此每每討論年金改革時,看著銀幕跳動的數字,那些「我的退休金」彷若與我毫無關係,讓人想起馬克思的「異化論」。

想當然爾,最近有關年金改革的議題我讀來必定十分痛苦,所幸詢問周遭,和我一樣「異化」,看不懂那些公式的人很多,但總歸都知道整個年金改革的結論就是「繳多、領少、晚退休」。而這個結論,在什麼百場座談會甚至媒體刊登勞保會倒閉的新聞之前,大家就已經心知肚明了。看攏無的公式,只意味著要多繳多少、要少領多少、還有要晚退多久,到底為什麼要改革已經無人討論。只知身邊的人不分軍公教勞農家,反正人人都受創,因此人人開罵。

面對排山倒海的批評,馬總統的解決方式是公開宣布自己不領18%,並表示自己在做的事是「改革『我們的』年金,安心30年」。我看了心裡非常不爽,因為30年之後我剛好65歲,按理來說剛好應該退休,更慘的是聽說改革方案的退休年齡要延長到67歲,看來我顯然被排除在馬英九的「我們」之外。而且,他個人領不領18%,不僅於他個人退休金是九牛一毛,也不會對國民的各種退休金造成任何影響。

回歸問題的本質:為什麼要年金改革?

既然數學公式看不懂,面對年金改革議題,我只好重頭再想一次,問自己,年金改革的目的是什麼?年金改革的意義,究竟在於暫時性的彌補可能倒閉的各種年金?還是要彌平國家對於不同階級給予不同的照顧程度差異?

姚人多寫過一篇文章,他說「軍公教」是台灣的一個特殊階級,你無法在英文字彙上找到相應的名詞,他們享有特殊的待遇,形成命運與共的共同體。龔宜君的博士論文《外來政權與本土社會》談的也是這個主題,她的問題是,一個外來政權,怎麼透過利益與情感的拉攏,在外省族群中建立軍公教利益集團,來凝聚「自己人」的意識以鞏固其統治。如果要追問今日年金制度對於不同階級的不公平對待,就不能不先明瞭這個統治技藝的ABC。

今天所謂的18%,或者軍公教超乎常理的退休所得替代率,都是因為國民黨為了統治的穩定性,所採取的統治技藝之一。簡而言之,領18%不是軍公教從業者個人的錯誤,而是整個國家機器在某些特殊時間點,為了鞏固其統治,對特殊階級所創造的恩給。

該怪的不是領18%的個人,而是整個黨國體制的不義。而在民主化之後亟待解決的,也正是這種國家對於不同職業所創造的歧視,這種恩給的檢討,也該是所謂「轉型正義」的一個環節。

國家對國民的責任是什麼?

要檢討這個問題,就必須先問國家對於國民的責任是什麼?所謂福利制度的意義,正是現代國家對於人民的生活應該給予「最基本的保障」。而軍公教集團超乎尋常的退休給付,早已超過了一般人所認知的「最基本的保障」。

相較於國家對軍公教的大方,國家對於勞工階級、農民,以及家庭主婦或自由業者,似乎很吝嗇,這種不同階級的退休待遇歧視問題,其實才是這場年金之火爆發的主因。為政者所應該改革的,也應該是這種歧視。

但回顧整場年金改革,無論朝野,都沒有注意到真正的問題所在。藍綠雙方在經緯萬端之處交手,卻忘記改革的目的是什麼、真正的問題在哪裡。也正是這種見樹不見林的思考,才會導致整場年金改革變成數學習題,藍綠兩軍為了多一分少一分爭得面紅耳赤,不得其門而入的民眾則對於數學公式困惑不已;而整個號稱「改革」的過程,對於國家理所當然實施的階級歧視之不義,卻視若無睹。

沒有目標的假改革就是偽善

福利制度的本質,如果是國家必須維持人民生活最基本的保障與尊嚴,那麼所謂改革,難道不應該對所有不同階級者一視同仁嗎?在最極致的面向上,政府何不逐步將所有年金結算,讓退休保險制度全部回到最素樸的國民年金制度?

    理想上,政府只需要負責國民維持尊嚴所需的最基本退休金,且應該不分貧富貴賤,都因為繳費期間一致的費率,而在退休後享有一樣的待遇;如果有特殊弱勢,再另行規定,這才算是普遍照顧的精神吧?

在普遍照顧的精神下,有錢的人可以自己投資、買商業保險,讓自己退休生活過得好一點;如果你不想這麼做,就領政府維持生活底線最基本的年金,能夠提出這種改革的人,才有資格說自己是制度改革吧?

但整個年金制度的改革之火,卻是燒得莫名其妙。國民並非不關心這個議題,而是無法在數學公式的脈絡下了解政府到底想改革什麼。如果「繳多、領少、晚退休」也算是改革,那誰做總統有什麼不一樣?

我認為馬政府這幾年來,對台灣社會造成的最大問題就是假改革與其偽善。所有他所號稱的改革,其實都只是些微的調整,而且甚至對於解決問題毫無幫助,也或者徒增混亂,只是有了個改動的姿勢,他們就一臉誠懇地拿來吹牛說嘴。

像是奢侈稅和證所稅,如果新增稅的目的是為了課到稅,那這兩個稅顯然是失敗的,不但失敗,還導致了資本市場的雞飛狗跳;又像是年金和健保,一下子陷入了經緯萬端的數學公式,最終就忽略了根本的職業差異歧視沒有解決,那改革只不過是一場人心惶惶的微調。

但他,貴為國家領導人,卻抱著一枝寫著「改革」的旗子,自以為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並霸佔著話語權,指責反對他的人都是「反改革」;然後用自願放棄自己退休俸九牛一毛的18%,來證明自己的決心。看他召開記者會,整場秀只為了鋪陳最後一句話,當他放慢速度說自己放棄18%的時候,我實在很想問,天底下還有什麼比這更偽善的事情?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