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消防隊員的告白

7/31晚間，對一般民眾來說，是個跟往常一樣的日子，但對於住在高雄的民眾而言，卻是一個如同噩夢般的晚上，很多人因此流離失所，很多人卻再也看不到自己摯愛的親人，很多人甚至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醒來卻已經在醫院的急診室裡頭，數間醫院急診室湧入大量傷患。無數人的心中都有一個疑問：為什麼這次氣爆會這麼嚴重？而我心中更想問，是什麼原因讓我痛失這麼多弟兄？ 

 

圖說：各縣市消防員參加高雄救災工作。圖片來源：蘋果日報。

 

這個宛如戰爭般的大災難，造成消防員4死22傷2失蹤，為單一災害中，消防員的死傷最慘重的一次任務了……當所有消防員全力投入救災、搶救人命，跟時間分分秒秒賽跑的當下，名嘴不負責任的在媒體上說著「消防隊錯失了黃金三小時」、「不該用灑水的方式降溫」等等事後諸葛、近似於馬後炮一般的指責，怎能對得起那些仍在救災現場默默付出的救災人員呢？

 

還原當晚的情況，當天自八點多陸續有民眾打電話進勤務中心報案，告知在高雄市前鎮區有聞到濃濃的瓦斯味，消防局勤務中心受理後，陸續派遣了多個消防隊至現場，根據作業流程來推測，到場後應該先行使用五用氣體探測器來進行偵測何種氣體外洩，接著連絡環保局跟天然氣公司，劃定距離洩漏點100公尺以上的警戒區，配合員警疏散民眾，不讓民眾進入警戒區裡頭，並且利用消防車佈署水線，架設固定式的砲塔射水，稀釋空氣中可燃性氣體的濃度，避免達到爆炸下限，之後才能配合相關人員查出洩漏之處在哪裡，才能進行止漏跟防止汙染的後續處理，但很遺憾的以上這些只有做到一部分，理由等等會一一的敘述。

 

於是三個小時過去了，環保局、工務局及相關人員還是無法找到漏氣的源頭，畢竟這次偵測到的丙烯和乙烯，已經因為華運倉儲不斷的輸料給李長榮化工，洩漏了至少將近十噸左右的丙烯，而這些沿著管徑洩漏的丙烯，由於比空氣略重，，擴散後大多停留在地面層附近（包含地面細縫、下水道、管道間），而長時間的與空氣混合，已然到達爆炸下限（2%），接著在23:40左右，就產了一連串爆炸讓馬路瞬間成為壕溝的大爆炸，一場讓台灣登上國際版面的大爆炸。 

   

一開始消防局受理的案件是瓦斯外洩，此事件至此才以瓦斯外洩的流程來處理。接受派遣的消防單位到場查證後，還一度懷疑是臨凱旋路的輕軌工程所致。向輕軌的施工單位詢問，施工單位表示在晚間無施工，且無挖斷瓦斯管線後，開始連絡環保局的檢測人員到場偵測。到此時，相信在場的消防人員及一般民眾，都還不知道是何種氣體洩漏，因此按照流程和過去經驗來處理瓦斯外洩是沒有問題的。

 

所以當時各消防單位皆是以瓦斯外洩的標準，依法來做人車管制及封鎖線的架設，當最後得知洩漏氣體是丙烯時，短短五分鐘後憾事就發生了，甚至沒有多的時間給在場的所有人做出任何反應。

 

另外有些人質疑為何不用國際標準處理原則H.A.Z.M.A.T，這裡簡單說明一下：

 

H：Hazard Identification﹝辨認危害物質﹞：物質基本資料、毒性、反應性、危害標示…

 

A：Action Plan﹝擬定行動方案﹞：急救方案、防護裝備、洩漏、著火處理方案……

 

Z：Zoning﹝劃定管制區﹞：依化性、物性、毒性、火災爆炸特性、洩漏量天候、地形預估其疏散及管制區

 

M：Managing the accident﹝建立應變組織﹞

 

A：Assistance﹝請求外部支援﹞：急救、消防、器材、廠商

 

T：Termination﹝除污、善後、事故檢討﹞

 

這是很好用的處理原則，可是回到一開始提到的，受理報案時是瓦斯外洩，一般人的邏輯都會優先當作瓦斯外洩來處理，直到發現情況不對時，這個處理原則才會派上用場，所以下面按照處理原則來走：

 

(H)於是這時才連絡專業單位辨認危害物質。

 

(A)而採取的行動方案當然是一開始就持續執行的射水稀釋濃度。

 

(Z)管制區域不夠大也是基於現場無法判斷何種物質洩漏，再加上部分民眾對於管制區的建立，並沒有良好的觀念，仍然不斷的進入管制區，造成之後的死傷。

 

(M)其應變組織的成立，卻是在發生氣爆後，才開始蒐集資料，過一陣子驚覺事態嚴重，才趕快成立緊急應變中心，其順序分別是高雄市政府先成立、再來是內政部緊急應變中心成立，由經濟部長坐鎮指揮、最後則是中油石化股份有限公司成立，而後兩個成立的緊急應變中心皆是在台北開設的，對於南部狀況，而訊息的傳遞及掌握一定沒有高雄市政府來的快速，事後也證明，這兩個緊急應變中心，並沒有起到居中協調並且快速應變的作用。

 

(A)第一時間啟動了EOC（南區緊急應變中心），醫院也啟動大量傷病患的機制，並派員到現場支援消防人員進行檢傷分類，將受傷嚴重度不等的病人從災難現場運送出來，送上救護車送醫，而國軍也於三點多至災難現場進行救災並且持續的將災區民眾疏散到附近的學校。

 

(T)事情發生後，持續至今，全台灣的救災人員不斷的投入進行災後搜索及善後。

 

這裡很值得注意的一點就是，這個處理原則不是應用在氣體外洩的當下，而是事故發生之後……而這也是這場災害死傷慘重的原因之一。

 

地下埋的管線錯綜複雜，甚至連管轄的相關單位面對記者採訪都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怎能把過錯都推給消防員呢？消防弟兄是人，不是神，我們不是萬能的，災害現場的消防弟兄甚至要先搶救有生命跡象的民眾，而不得不放棄每天朝夕相處卻已經死亡的同仁，這樣的痛，請將心比心，如果我們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誰會讓自己住進加護病房、又或者失去寶貴的生命與親人天人永隔……

 

很多事情是沒有如果的，但如果一開始各家業者（欣高、中石化、李長榮）願意不計成本關閉管線的話、如果一開始還沒大量洩漏前就發現洩漏點、如果一開始就知道洩漏的氣體是丙烯、如果一開始就讓專業的來，而不是不斷一昧將消防人員推向第一線，當成萬能公司在使用！那麼有沒有一種可能是：我們就不會喪失那麼多弟兄，和眾多民眾寶貴的生命，也不用一個無從想像且巨大的社會成本去交換一個如此慘痛的教訓，這需要用多少時間才能撫平心裡的哀痛，以及重建滿目瘡痍的災區。

 

最後，要問一句，爆炸了，然後呢？是忘記，還是記取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