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想想】我看台語片:台灣的誕生與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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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對現實的台灣社會感到苦悶且窒息時,每當我獨自遊晃梭巡於海岸線僅剩的沼澤荒野時,常常不由自主地循著古文獻回到諸神浮現的古台灣。

王家祥,《倒風內海》,1997

2003年初,台北故宮推出「福爾摩沙:17世紀的台灣、荷蘭與東亞」特展,杜正勝院長於展出前接受專訪,談到台灣和中國的關係表示,「當台灣主體性很清楚的時候,其發展性很強;但如果成為某個大體的一部份時,它的活力就會消失」,「以17世紀的例子來說,如果台灣成為帝國體系的一部分,在北京清朝皇帝的命令之下,台灣的活力會消逝」。(《藝術殿堂內外》,2004,p.297-298)

17世紀的台灣,是杜正勝所說在「各方勢力的競逐與形塑」下、後世意義的「台灣」誕生的起點,也是魏德聖導演計劃拍攝「台灣三部曲」的時空背景。

「台灣三部曲」取材自王家祥的小說《倒風內海》,魏導的第一部劇本《火焚之軀─西拉雅》,於2003年獲(前)行政院新聞局優良電影劇本獎,繼之為第二部《鯨骨之海─台灣窩灣》和第三部《應許之地─福爾摩莎》,分別以原住民族西拉雅人、漢人、荷蘭人觀點,呈現鄭氏王朝建立之前的荷治台南。

這些國際化、在地性以及和漢族移民的關係等不同觀點錯雜交織,現代意象的「台灣」,在杜正勝所謂「逐漸的認識過程」中逐漸浮現。

這個後見之明的「認識台灣」的過程仍然持續著,且相對於前述認識論上的建構,常常是以教化訓令的形式進行的。

例如,空拍紀錄片《看見台灣》上映引發熱潮,察覺到其中台灣國族認同情懷的批評家,會質問「台灣認同」這個東西,除了悲情、哭調、感性、勵志之外,其內容和內涵是什麼?方法、理性、分析在哪裡?

是否,看了一個半小時的《看見台灣》,其實什麼都沒看見?其實看得愈多,認識愈少?

看見台灣,認識台灣,真必須是這麼一個時時刻刻上下求索透徹反思的議題?相較於當華人或中國人,大概只是「要不要當」的單純的是非題,不用回答華人或中國認同這個東西的內容和內涵是什麼,而當台灣人,則是「如何當」和「為什麼可以當」等複雜的問答題。

是否,當個華人或中國人,就可以頭腦放空、謝謝指教?當台灣人就必須才思敏捷、舉一反三?

當台灣人一次次不厭其詳拿諸如《看見台灣》等教材一點一滴來「充實」本土認同,總會聽聞那教化訓示的聲音:真的看見了嗎?到底看見了什麼?(真的準備好當台灣人了嗎?)

然後搞得台灣人對自己非常沒有信心,照理說台灣認同已是社會主流,其相對於中國單純明確的意識結構應該是相當紮實的,但事實上並不那麼紮實的主要原因,就是那種營造出來的自我質疑氛圍。認同的問題層次駁雜,可繁可簡,要當台灣人必須是個研究生,如果要當中國人或華人,只需要小學生的天真無邪了。

台灣人對國家定位的自我質疑、自我設限,明顯表現在相對於統獨選項最受歡迎的「維持現狀」,加強版的「永遠維持現狀」甚且已成為民意新寵,其內涵並不穩定,定義難以確立,可視為拒絕改變台灣主權實質獨立現狀的一種姿態,卻更是出自對台灣地位發展終局欠缺願景與定見的權宜考量。

一個「永遠」之後,台灣要走到哪裡?像電影《今天暫時停止》(Groundhog Day)的男主角一樣,陷在永遠的「今天」裡?

魏德聖接受小野訪談時提到楊德昌導演的影響,提到曾拿一部得獎的劇本給楊導看,評語是:「你會寫劇本!我只看了兩場就知道你會寫,但是你以後不可以這麼寫,你把自己要拍的東西都陷死在文字裡面了,你的文字要更開放一點,讓觀念更確定才對。」(《翻滾吧,台灣電影》,2011,p.75)魏德聖日後導出驚天之作《海角七號》,覺得楊導的建議很是受用。

對於讓台灣未來增添朦朧霧氣的現狀偏好,似乎也可以聽到這樣對台灣人的建議:「你有想法!知道要維持現狀就知道你有想法,但是你以後不可以這麼想,你把自己要的東西都陷死在這現狀裡面了,你的想法要更開放一點,讓觀念更確定才對。」

在從現狀意識走出來之前,對台灣未來的想像還有待更開放一點、更確定一點的時候,台灣人需要一份簡單無疑的自信,不受天朝中央支配的活力,從「苦悶且窒息」的台灣社會「現狀」,前往「諸神浮現的古台灣」,回到台灣誕生的原點,也站在台灣重生的起點。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