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想想】這樣也算現實主義？

上週四，民進黨的「華山論壇」邀請前國安會秘書長蘇起演講，和大家談談到底有沒有「九二共識」。蘇起一開始就嗆明，沒錯，「九二共識」是我發明的沒錯，但問題根本不在「九二共識」，問題在「互信」。只要你民共之間有互信，九九兩千一百共識也不成問題。簡單說來，對蘇起而言，咬文嚼字從文本裡面尋找有沒有九二共識本是徒勞，重點在互信的建立，而不在九二共識的有無。

蘇起認為自己是一個現實主義者（realist），他的概念立基於兩個原則，一個是信任說、一個則是實力說。蘇起認為國共之所以可以建立共識，是因為兩黨對於「反獨」這件事情立場清晰。他認為自己2000年提出九二共識當時，中共並不急於統一台灣，它內政問題治絲益棻，只要台灣不宣佈獨立，隨便你們要幹麻都無所謂。當時中共需要一個台灣夥伴，國民黨反對台獨的立場相當清晰，因此與老共一拍即合，中間固然也磨合許久，但總歸有情人終成眷屬。

蘇起藉此好言相勸，認為只要民進黨放棄台獨，與中共建立隨便什麼名字的共識看起來沒有想像那麼難，那他九二共識功成身退也無所謂。他同時也拿了實力說來說服民進黨人，他說以一個「現實主義者」的考量。中共的實力與2000年不可同日而語，兩岸無論經濟或軍事實力差距日大，台灣其實無法避免與中國統一，早點放棄台獨，才能避免戰爭。蘇起語重心長，講起話來卻像那些為了保護徐世榮交通安全而把他抓起來的警察，讓人在台下聽了噗嗤一笑。

首先，蘇起的言論證明了國民黨從來沒有把台灣當成一個整體。一個民主國家的前途理應由國民全體決定，國民黨反對台灣獨立，但台灣有很多人支持各種樣貌的台灣獨立，如果把「永遠維持現狀」計入，台灣應該有七成以上中共所謂「B型台獨」的支持者。但國民黨因為自己反對台獨，逕予共產黨簽了什麼公報，就意味著其整個政黨對台灣前途的考量，僅以少數人的鄉愁或信念為核心，從未考量國民全體。

不僅如此，蘇起所謂的「現實主義」，其實是語帶恐嚇的投降主義。他似乎沒有反省過，兩岸如此巨大的經濟與軍事差距，與馬英九的執政並非毫無關聯。在馬政府的執政下，國防預算逐年下降、經濟成長一路疲軟，他們執政的無能造就了兩岸日漸懸殊的差距，而作為前首席國安幕僚的他，對外軍購連2006年他提出守勢戰略主張要購買的「快乾水泥」都沒買到。他的事不關己，和他大老闆什麼都看報紙才知道、什麼都與他無關的風格其實頗為相似。

國際關係中所謂「現實主義」（realism），不僅僅講的是現實的差距，還包括了依照現實差距而對政策的調整與考量。如果「現實主義」是技不如人就趕快投降，那全世界都向美國投降就好，保證世界和平，豈有今日紛擾？蘇起這種主張與其說是「現實主義」，不如說是古早時代「羅馬和平」（Pax Romana）的主張，當時羅馬極為強大，週邊各地對其都採取臣服態度，成為羅馬行省以確保和平。問題「現實主義」講的明明就是權力平衡，各國為了維持區域和平，都想盡辦法提升自身實力、和周邊國家交好，尋找自己的戰略位置，以確保自身安危。如果如蘇起所指涉，投降就可以確保和平，那現實主義也太好混了。

這兩年，在馬政府的治理下，國際關係學界有人對台灣的選擇作了「芬蘭化」（ Finlandization）的註腳。這例子來自冷戰時期的芬蘭，因為倒楣的就在蘇聯隔壁，為了維持自身安全，芬蘭採取了對蘇聯順服的做法，以維持蘇聯對其主權的不侵犯。「芬蘭化」意指是一個國家對於周邊強鄰的野心採取扈從（bandwagoning）反應，但我認為，馬政府的做法根本離芬蘭化還有一段距離。其一，芬蘭換取了和平，但也確保了主權的獨立，北約組織對芬蘭扈從態度的異常關心，讓扈從蘇聯的芬蘭反而出現了緩衝地帶的戰略價值。其二，芬蘭政府這樣做前，確實花了很長的時間取得全民一致的信任。第三，蘇聯後來垮台了，等待意外的成為睿智的做法，這是歷史的神來一筆。

但台灣的狀況顯然不是這樣，芬蘭政府的高層當年並沒有想與蘇聯統一的意思，他們對蘇聯也毫無鄉愁；甚且，芬蘭利用北約與蘇聯之間的矛盾，在夾縫中找到了自己的生存之道。但現下馬政府這些美國一流大學畢業的博士團隊，採取的比較接近南宋對金的扈從方式，直接採取類似投降的態度來面對兩岸情勢的消長。這種「不作為」也導致了台灣學習芬蘭，作為美日中戰略緩衝區的可能性並不在選項之中，認為馬政府「芬蘭化」，顯然是高估了失敗主義者為現實主義者。

民主政黨對於台灣的未來有什麼主張，其實無須掩飾。政黨可以主張獨立或統一，但對於未來的可能性應該採取開放態度，交由國民選擇。國家主權屬於國民全體，主權的變更本應經過全體人民同意。政黨有所主張，理應說服國民全體支持，而不是不理國民，逕自決定，再挾外力回頭來恐嚇國民，這樣的做法明顯違背民主原則。

蘇起也許沒有看見自己主張的盲點，他在演講的最後語重心長的說，其實兩岸關係只要維持暫時性的和平就好，他認為只要採取「扈從」（也就是我認為的投降）態度，時間還有很長，未來的事情讓很久以後的未來決定就好。我聽完不禁想拍桌問他：「你們這些老頭一天到晚說未來要讓年輕人決定，但如果未來本有三條路，你現在就想盡辦法封死了兩條，請問年輕人能決定什麼？」當然，這種說漂亮話的本事，一直是國民黨的專長，如果江宜樺都可以說自己是「自由主義者」，那蘇起說自己是「現實主義者」，應該剛好而已。

想想論壇一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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