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摘】中斷的天命:伊斯蘭觀點的世界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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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中斷的天命:伊斯蘭觀點的世界史(Destiny Disrupted: A History of the World Through Islamic Eyes)
作者:塔米‧安薩里
譯者:苑默文、劉宜青
出版社:廣場出版
出版日期:2017/03/22

歷史尚未終結

雖然歷史尚未終結,但是九一一事件後的這段時期還不夠長久,還不足以沈澱進歷史:目前還停留在新聞記者發揮的階段。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事態發展已經反映出這段時期所表現出的是兩種不同步的敘述觀點交匯在一起。

在紐約及華盛頓遭受恐怖攻擊的幾週之內,美國總統小布希呼籲美國進行軍事行動,並且使用了喚起美國和西方歷史中長久存在的主題的語氣和修辭。他認為恐怖份子的行為是要摧毀自由和民主的生活方式,必須以鮮血和資源來捍衛這些價值,相同的口號早在三〇年代對抗納粹主義及五〇年代對抗共產主義時就曾被提出過。自此之後,美國和大部分心不甘情不願的盟友們大舉進軍伊拉克,出征的名義與過去冷戰及二十世紀世界大戰等過去早期西方世界的歷史論述相同。

但是難道九一一的策劃者們真的是為了攻擊自由和民主嗎?如今那些武裝起來的政治伊斯蘭極端分子的動機難道真的是對自由的仇恨嗎?如果真的是這樣,我們卻沒有從傑哈德主義者們那裡找到這樣的言論,他們所關注的典型事物,並不是自由,也不是民主,而是以自律對抗墮落,以道德的純潔對抗道德的腐化,這樣的聲音在西方主導世界的幾個世紀以來已經在伊斯蘭社會中迴盪了很久了,伊斯蘭社會價值的腐化,酒類飲料的增長,宗教活動被娛樂活動取代,以及伴隨著前所未有之貧富差距的富有精英階層的世俗化。

一方指責說:「你墮落。」另一方則回擊,「我們自由。」這並不是完全相對的悖論,而是與前提毫無關聯的推論。每一方都認為對方是自己的論述視角中的那種角色。在一九八零年代,柯梅尼稱呼美國是「大撒旦」,其他的伊斯蘭主義革命也回應了這種說法。在二零零八年,馬里蘭大學的歷史系教授傑弗瑞.赫夫(Jeffrey Herf)認為激進伊斯蘭主義份子是納粹再世,動機是反猶主義和仇恨女人。像他這樣的分析是十分普遍的。

赫夫等人認為伊斯蘭主義的信條一言以蔽之就是砍頭、砍手以及將女人從頭到腳包得密不透風。不可否認的,激進伊斯蘭主義者的確做出這些行徑,但是他們認為區分今日世界的主要衝突在於世界上是只有一個神,還是許多神,或者根本沒有神。他們聲稱,如果全世界都能認識到神的獨一性(以及穆罕默德作為神之使者的特殊身分),人性的所有難題都能得到解決。

身處西方的世俗知識分子們根本就無需回應有幾個神這樣的問題,他們不覺得這是一個迫切的問題,對他們——以及對我們——來說,人類面臨的基本問題是尋找一條能夠滿足所有人的需要和需求的方法,該方法應該給所有人完全的參與,讓人們能夠為自己的命運做決定。至於一個神,兩個神,還是三個,好多個,或者沒有神,不管怎麼樣,總之人們會有不同的看法,人們不值得為了這樣的事情爭執打鬥,因為解決這個問題並不會有祝於解決飢荒、貧困、戰爭、犯罪、不平等、不公正、全球暖化、資源枯竭或者各種疾病的問題。這是世俗的立足點。

儘管伊斯蘭主義者將世俗和西方畫上了等號,但是世俗並不等於西方。紐約城市大學(City University of NewYork)在二零零一年的調查結果顯示百分之八十一的美國人信仰有組織的宗教,其中百分之七十七的人信仰基督教。其他人則自稱為有某種「精神寄託」(spiritual),宣稱自己是無神論者的人只有極少數,甚至在統計圖表中沒有顯示出來。不論在今天困擾著整個世界的衝突是什麼,問題都不是處在有神論者和無神論者之間。

事實上,在西方世界也存在許多宗教信仰虔誠的人希望把神放在政治的中心位置,最著名的莫過於從一九七零年代開始便開始在美國施加這種影響的基督教福音派(Christian evangelicals)。在九一一事件後,塔里克•阿里(Tariq Ali)寫了一本書名叫《原教旨主義的衝突(The Clash of Fundamentalisms)》,書中表示伊斯蘭和西方之間的緊張關係可以歸結為雙方之中的原教旨主義極端者。但是如果是這樣的話,雙方卻沒有提出相對立的教條。基督徒原教旨主義者並不一定要否認只有一個神,他們並不覺得那是個問題。他們的話題是圍繞著是否接受耶穌基督為人的救贖者的(而根本就不會有穆斯林說「穆罕默德是我們的救贖者」)。因此按照這樣的說法的話,基督徒「原教旨主義者」和穆斯林「原教旨主義者」之間的爭論歸根結底就是:是不是只有一個神?耶穌是不是我們的救贖者?這完全就不是一組相對立的矛盾,這是兩個人在不同的房間裡各說各話。

事實上穆斯林世界和西方已經通過不同的道路,帶著各種結果,來到了相同的事件面前。在二零零一年後,美國的戰略專家們把現代世界恐怖事件高漲的問題放在民族國家之間的權力政治框架中考量,把這樣的前提作為決策的基礎。畢竟歐洲在幾個世紀以來的各次戰爭都是這樣,即便是冷戰,最終也是以國家為單位的對抗,以意識形態為界分列兩邊的各個戰爭實體也是各國的政府。因此,小布希的行政團隊在九一一事件後立即環顧四周,回顧過去的種種事件,總之就是不直接針對當時特定的那些恐怖份子,美國試著找到在背後支持那些人的一個政府。就像是本能反應一樣,美國的戰略專家們——以及西方媒體的諸多分析人士——都在試著尋找在之前戰爭中對陣過的同風格、同階級、同類型的對手國家。

這就是為什麼在迅速地進入阿富汗,迷著追捕賓•拉登一段時間後,小布希的團隊馬上就瞄準了薩達姆•海珊,認為他是策劃者,伊拉克是向西方發動恐怖襲擊的始作俑者,征服並且「民主化」這個國家將結束恐怖主義的麻煩。但是當海珊被捕並被絞死,當伊拉克被完全佔領後──如果不算是征服的話──恐怖主義並沒有被擊敗的跡象,而美國政府的戰略專家們又把矛頭指向了伊朗,而且依據事態不同,敘利亞、利比亞、沙烏地阿拉伯、巴基斯坦等一大堆國家也都在等著被美國列為支持恐怖主義的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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