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摘】政治工作在幹嘛:陳廷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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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工作在幹嘛?:一群年輕世代的歷險告白

作者:呂欣潔 /吳沛憶/吳哲希/吳   崢/苗博雅/范綱皓/陳廷豪/陳為廷/許韋婷/曾柏瑜 /張慧慈/黃守達/詹晉鑒/楊緬因/Savungaz Valincinan撒丰安•瓦林及那 

出版社:網路與書出版 

出版日期:2016/08/31

(編按:本書為15個年輕人描述他們從街頭到體制、從抗爭到參與的政治告白,書摘節錄陳廷豪部份)

 

【PART I:摸索前進】(P50-55

2010.8 ∼2014.3 大學學生權利調查評鑑小組

2011.4 ∼ 2014.8 台灣農村陣線

2013.7 ∼ 2014.5 黑色島國青年陣線

2012.8 ∼ 2015.4 小英基金會 想想論壇

2015.4 ∼ 時代力量

2011.6 ∼ 哲學星期五台北志工

 

偏藍與倒扁

大學之前,我是處於「不了解政治」的狀況,加上高中的校園又是一個不鼓勵討論政治的地方,所以對於政治的認識,最主要來自於家庭環境,以及來自主流傳媒的資訊。

我在一個偏藍的家庭中長大。從小家中就訂聯合報,周遭親人也很明顯表現出「不喜歡民進黨」和「討厭陳水扁」的態度。雖然很少聽到他們具有因果邏輯的論述,例如民進黨做了什麼事,導致台灣社會變得如何如何,所以對民進黨和陳水扁不滿等等。

現在回想起來,也許這就是所謂「黨國教育」深植人心吧。它,在我父母輩身上,成功地播下種子,並結出完美果實。而對我來說,印象最深刻的「政治啟蒙」自然就是「倒扁」事件。

「紅衫軍」發生在我高二的時候。在大眾傳媒推波助瀾之下,就我的認知,簡直就是一項「全民運動」,所有自詡為愛台灣的人,都認為要參與這個「百萬人民站出來」的活動。因此,我還曾利用某個假日,和我高中好朋友坐車北上,到凱道參與「倒扁」。

在當時的我看來,批評國家元首就是民主的象徵。什麼「無罪推定」、「程序正義」、「司法人權」,由於主流媒體不提,聯合報不講,親友們無知,導致我也不知道。關於阿扁無罪、查無證據、司法人權、保外就醫等事,都是我「長大」後才有所了解。

除了倒扁之外,另一個啟動我反抗因子的是,對校園規定不滿。從國中一直到高中,關於髮禁、襪禁、鞋禁等,一堆莫名其妙的禁令,常讓我對「教育」產生懷疑,也促使我決定大學選擇念教育相關的科系,以探詢「教育真理」。

參與社運與初觸黑幕

如願到了教育大學後,我也開始參與社會運動。

起初,因為是學生會幹部,得以參加學校的會議,幾次經驗下來,自己不免思考:雖然學生會往往被認為是學生和學校之間的橋樑,但「學生會」不是應該且直接代表學生的嗎?怎麼學校的行政和老師們還覺得,我們必須要先廣泛地收集學生意見,才能在會議中進行民意表達。另外,學生會得「承辦」學校歷年來的例行活動,例如園遊會、全校卡啦OK比賽,然而當我們爭取門禁開放時,卻是被強力要求噤聲。

看著課堂上滿口仁義道德、講得一口好「教育」的老師們,竟然在現實的校園政治上,態度如此保守。到底,學生的政治是什麼?這種不滿,後來導致一群來自各校的人,組成了「大學學生權利調查評鑑小組」。我們上街頭、開記者會,提出對台灣教育的批判;辦講座與讀書會,學習批評黨國教育的語言,以及分析新自由主義對校園影響的知識。

即便生澀,但我確實從此接觸到了「這個圈子」,發現這個社會中,原來受壓迫的不只是學生,壓迫場域也不只是校園,還有勞工、性別、族群、司法、人權、環境等等。同時也因為交友圈擴大的關係,知道了政治人物、關心國家大事、討論政治,還有,更有力地評論政治、批評政府、參與行動、創造行動。

然而,每次街頭抗議,面對官員們屢屢「依法行政、謝謝指教」的回應,持續累積的不滿,除了文字批評和社運行動之外,卻又找不到更有力的方法。此一時期參與社運的我認為,所謂「政治」就是一片黑幕,即便上街頭抗議,仍然無法有效地撼動體制,更不知道事情是怎麼被決定的。

投身社運和想想論壇

隨著中國國民黨荒腔走板的施政,社會運動進入了一個烽火連天的時代,社會上各種議題層出不窮,例如性別、新移民、勞工、農村、都更、原民、反媒體壟斷、反服貿等。公民團體到處聲援和救火,也因此形成了更緊密的人際網絡。隨著參與的次數增加,我也逐漸聚焦關注的議題與團體。例如,關注大學生學權議題的學權小組、關注台灣農村議題與反對濫徵農地的台灣農村陣線、反對與中國簽署服務貿易協議的黑色島國青年陣線,還有參與舉辦眾多青年活動的青平台基金會。

參與的過程,也讓我決定選讀社會學研究所,希望得以更加投身和進入。同時,因為爬梳文獻資料的關係,我認識到了台灣追求民主化的歷史,漸漸地從對政府官員的不滿,轉向對中國國民黨的不滿,並建立起台灣的主體意識。

另一方面,因緣際會下,我到了小英基金會的「想想論壇」兼職。這是一個看似很政治的工作場域,卻「很不政治」的部門,主要工作內容是上稿和寄稿費。又因為是兼職的關係,所以並不自覺有任何政治上的權力,單純視為一個打工的地方。就在這樣「單純」的工作環境裡,還是認識了一些政治人物、幕僚、國會助理,與他們作為朋友的相處中,因意識型態和對社會改革的看法相當接近,潛移默化地累積起對政治的意識。

關鍵轉捩點

從二〇一四年初起,社會運動仍在如火如荼進行時,身旁陸續有認識的人投入年底九合一的選舉工作,特別是社運參與者,大家也會討論參選、助選等話題;加上自己的工作場域,也有朋友加入第一線的選舉行列,有機會聽到他們分享的心得和想法,漸漸地,讓我對於選舉和政治人物,心理上相較之前不再那麼排斥了。

其次,是「太陽花」運動,特別是318和323的晚上。

318,是我們攻佔立法院的日子。隔天凌晨,警察在議場入口廣場集結,看似正準備破門清場。這時,民進黨立委,還有一線的政治人物,集體坐在議場門口前的階梯,擺出防止警察進入的陣勢。即便當時警方的集結,只是單純的輪班或是防守,但我想相信,做為在野的民進黨,就是企圖阻止警方前進。323,攻佔行政院當晚,民進黨政治人物在清場前進入行政院靜坐,即使最後仍無法有效阻止警方行動,但他們確實也遭到水柱攻擊了。

「在現場」這件事情,當時的我感覺是,政治人物即使無力可回天,仍然在政治結構中,具有一定的能動性。因此,當身旁理念相近的人陸續投入選舉,又看見政治人物的個人能動性,為我對「政治」進行了除魅,未來不會再排斥從事政治工作。

最後,「第三勢力」的組黨也是關鍵。

由於積極籌組政黨的朋友,是社運的夥伴,所以我也被捲入人際網絡之中。長期而言,我認為台灣政治需要的,是本土政黨之間相互的良性競爭,以及在一個組織剛起步的階段,為組織所做的貢獻程度和獲得的意義感,會大於既有的穩定組織。於是,我便選擇了加入「時代力量」的陣營。

認知的變化

回顧這些年來的變化,首先是政治意識的傾向。從小的家庭教育,和在主流媒體強力宣傳下,我參與了「倒扁」,甚至還一度相信「民進黨是一個比國民黨還要貪的政黨」,因而原本的政治傾向比較偏藍。經過社運的洗禮和啟蒙,吸收並學習了台灣民主化的歷史,便「覺醒」成為了較具有台灣主體意識的自我,相較於中國的藍,成為台灣的綠。

其次,在人情態度上,過去因為社運的立場,是一種「排他」的政治思考,會對全台灣的政黨,特別是當時執政黨國民黨,和最大在野黨民進黨,都認為必須與之保持一定距離。甚至常有「二者一樣爛」的論述,以做為社會運動的行動基礎。

然而,當身旁政治圈的朋友多了,加上自己也成為了時代力量(政黨)的一員,因位置選擇的不同和人情網絡的交疊,我變得更在意「合作」了,例如在解決事情的角色分工上,時代力量會提出公民團體的立法草案,而當民進黨推出不錯的議案時,也會選擇支持。

政治行動方面,以往常常會以「反對者」姿態出現,抗議政府的某些施政,例如反核、反濫徵農地、反媒體壟斷、反(不當)都更、反服貿等。參與政黨工作後,明白自己比起一般人,因為人際網絡的關係似乎更為接近國家權力,為了打造更好的國家社會制度,反而是如何「建設」成了主要的思考方針,還有在建設的過程中,一點一滴實踐自己的政治理想。

【PART II:我在黨部的日子】(P168–175

黨部工作要項:

1. 什麼事都要做。

2. 一個人當二個人用。

3. 與夥伴之間彼此扶持。

4. 帶著信念往前衝。

我是在十一月底開始在時代力量的黨部工作。雖然不是從黨部一開始成立就在,但就最後選舉的衝刺期而言,也算是全程都有跟到。以下我就書寫我的經驗,來告訴大家我在黨部的日子,讓大家概略地了解小型政黨的選戰狀況。

麻雀雖小 五臟俱全

時代力量是個剛成立的新生政黨,二〇一六的立委選舉是我們的第一場選戰。

由於剛成立,所以在經費上,相較有領國家政黨補助款的政黨,以及擁有巨額黨產的中國國民黨而言,我們算是相當不足。同時,因為是新生,我們黨部的工作人員也幾乎都是選舉新手,而且是大量的年輕人,全體工作人員的年齡平均僅有三十歲左右。

因為「剛成立」和「新生」這二種特性,使得我們人手並不是很多,也沒有明顯的科層化分工。即便如此,對於一個處於選戰狀態的政黨而言,該有的工作類別,我們也是一樣都沒少,例如行政文書、新聞媒體、網路經營、視覺設計和活動組織等。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彼此的工作內容其實是高度的交叉持股、相互幫忙,比方說有人同時做視覺設計,又要處理記帳的工作;有的人一方面要寫新聞稿,又要做臉書的管理與經營等等;也有的人,既是活動組織,也是視覺設計。

也就是說,時代力量的黨部是在資源不夠、人手不足的狀況下,因為有大量年齡相近的年輕人,得以發展出扁平化的組織分工,相互協助、完成工作。

這就是我所謂的「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我自認為的主要工作:網路經營

我在黨部主要的工作是「網路經營」。

如剛剛所述,我們的資源不足,沒辦法在宣傳上花太多經費,沒能買電視廣告,或是購買大量的看板位置,因此網路便成為我們必需得倚重的宣傳工具。換言之,為了維持曝光度,還有政黨的能見度,我們只能藉由臉書貼文來做宣傳。

我們使用網路的宣傳方式,是用文字和搭配一張精美設計的海報,來吸引網路讀者的目光,以增加轉貼和分享的次數,同時也將我們的政治立場與政見讓大眾知道。另外,也還有許多的宣傳影片,比方說,宣傳造勢晚會的影片、政黨票的影片,以及鼓勵返鄉投票的影片等。

就我工作的部分,主要是隨著時事議題,然後將各候選人提出的政見,還有融合政黨的政策白皮書,或是創黨的方向與原則,轉譯成白話、簡潔的文字,再跟負責設計的同事合作,形成一篇展現議題立場、表達政黨聲明的文宣。

時代力量的成立背景,很大的起因是跟過去八年中國國民黨執政時期內,所發生的社會運動和抗爭事件息息相關。也就是說,我們有相當程度的民意基礎來自於社會運動的參與者,所以我們許多的政見和政策也跟抗爭訴求有關,例如下修公投和選罷法、制訂兩岸監督條例,以及推動轉型正義相關立法等。以及,我們的候選人們,也多是有投身改革運動和高度關心社會議題,因此,我們的政策立場和政黨色彩,算是非常鮮明。

除了上述的工作之外,時代力量在各地的競選黨部,例如高雄、台中和花東,也在十二月時陸續成立,以及在黨部開的記者會,和選前的大型造勢晚會,我也是協助做現場的文字記錄,以便做成記者會的新聞稿,並上傳到臉書宣傳。

白話一點講,就像是一般臉書粉絲頁的阿編仔。只不過,政治工作的阿編仔,在口吻上就必須正經一點,但又要帶有人性化。畢竟政黨的組成就是來自於人民的期望、信念,所以在用字遣詞上必須要更為親民,才能有好的傳達效果。

實際上花最多時間的工作:整理文宣、發DM

現在事後回想起來,在黨部工作的日子裡,雖然我會自認主要負責的工作是文字,不過坦白說,花上最多時間的事情,我覺得是在整理DM、發文宣,還有搬一箱又一箱的面紙文宣。

我相信,在街頭、夜市和各大車站周邊,向不特定的路人鞠躬彎腰,小心翼翼地發放手中那份文宣,一定是所有小黨的黨工們的集體記憶。

即使至今離選戰已超過半年,但想起當時的情境,那種酸甜苦辣的回憶,還是能立即湧上心頭。舉例來說,有時候我們在炎熱又酷辣的大太陽下,揮汗如雨地在菜市場向路上行人發送文宣;也有是在一大早的上班時間,被匆匆趕路的行人拒絕,心酸地連續站半小時,卻一份文宣都沒發出去;當然,也會遇到熱情的支持者,不僅開心地向我們打招呼,還主動表示可以協助幫我們發文宣,使我們倍感溫馨。

另外,對於具有改革理想的小黨而言,我們的文宣字數通常都很多。因為在製作文宣的時候,都會認為一定要好好地把政策講清楚、一條一條地列在上面,以至文宣DM常常會變得很厚,讓路人攜帶不便,多少會降低索取的意願。但我們都還會自我安慰地想,我們文宣所承載的價值和理想是厚重且遠大的,然後繼續找下一個有緣人。

不然就是想要在文宣上放的字數太多,所以字很小,到最後只好把候選人的頭像縮小,或是把政黨號碼與名稱變小。導致即便有選民認真地看完,被帶理想價值的文字給說服了,想要投給你一票,從家裡走到投票所,又會忘了是要投給誰。

又或者是,因為我們是個沒有龐大資源的政黨,在花費上相當節省。所以,當我們在定點發完文宣後,於回程的途中,若看到路邊的地上有被路人丟棄的、完整無缺的文宣,都會心有所不捨地,走過去把它撿起來,然後把文宣身上的灰塵仔細地拍去,再好好地收在背包裡面,以便下次再拿來使用。

我印象最深刻的二次發文宣活動,一次是在跨年的時候,另一次是在選舉前一天。

老實說,從小到大,我並不是一個會去參加跨年活動的人,總覺得人擠人的,且又是個吵雜混亂的環境,令我感到不舒服。但自從參與選戰之後,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是值得去,因為可以在短時間內接觸到大量的人。

所以,在二〇一五的跨年晚上,黨部的全體工作人員,還有一些志工朋友,我們全員出動前往全台北市人最多的101發文宣、舉標語,高聲喊口號「請支持時代力量」。我們從晚上八點喊到凌晨零點,在忠孝東路上來回走了不止九遍,最後在街頭上跟著大家倒數,看著燦爛奪目的煙火,許下「時代力量六席全上」的心願。

另一次是我們在投票的前一天。那次也是全部黨部的工作人員和志工朋友,我們選擇在台北車站的四個出口,和新光三越百貨前廣場,向每一位行人與搭車返鄉投票的人潮發送文宣。因為我們的目標是返鄉的人潮,所以我們從下午五點就開始行動,一連五個小時,沒有間斷地把握最後一刻的宣傳機會,一直到最後的競選時間,晚上十點。

最後,停止競選活動的時間到時,有類似警察或是車站管理員的人,從車站裡走出來,試圖要制止我們。「不好意思,時間到了,不能再發了喔。」

接著,他看到我們手上的文宣,又說:「所以,請把你手上那份的文宣給我,我要收起來帶回去,免得你會觸法。」我們原本想要如往常地大聲說:「謝謝支持時代力量。」

這次只能充滿感激地改口,謝謝支持!

什麼都要做 相互扶持 帶著信念向前進

就如同我一開始所講,整體來說,由於人手不足,所以我們在黨部的工作,彼此是高度的交叉持股,相互幫忙。換句話說,就是什麼雜事都要做。

不只是發文宣這樣的事情,偶爾會有來自國外的選舉觀察團參訪,或是開記者會前,我也會協助操作投影機、做場地的布置和整理;或者,會協助製作遊行的道具;又或者是,偶爾也需要接選民的電話,雖然有的是來自支持者的加油打氣,不過,更多的是聽抱怨和陳請,但因為我們並沒有政治席次,所以許多的陳請,也是愛莫能助。

老實說,選戰並不是一份輕鬆的工作,且工作量真的相當地大,有時候充滿著無力感,也有的時候會覺得為什麼要這樣受苦?甚至偶爾會自我懷疑,這樣做真的有效嗎?各候選人和大家拚成這樣,民調真的準嗎?又,最後真的會上嗎?

在面對以上這些問題時,我都會想起參與社會運動的情況,那種與政府和財團對抗的過程,我覺得,其實某些處境是相當類似的,例如服貿真的擋得下來嗎?為什麼要這樣露宿街頭,受寒受苦?罷工真的會成功嗎?每當想起這樣問題,難免會感到絕望和不知所措。

回顧起投身社會運動的經歷,其實就結果而言,並非總是令人滿意,甚至多是失敗收場,使人失意徬徨。但我覺得,我們卻仍未曾停止希望,能夠撐到最後,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們相信所堅持的理想與信念,以及有來自夥伴之間的彼此扶持。

因此,相較起來,選戰某種程度而言,也是跟參加社會運動一樣。我們是在許多充滿不確定的情況下,有著夥伴之間相互幫忙,更有許多來自支持者的熱情鼓勵,還有,最重要的是,我們是帶著理想和信念投入選戰。

我們相信,政治工作是可以讓台灣的未來變得更美好。我們也希望,真的能為台灣,打造下一個世代的幸福生活,實踐公平正義。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