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輓歌——華光社區啓示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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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光社區,誰的世界即將分崩離析

「早上,戈勒各爾‧薩摩札從朦朧的睡夢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變成了大甲蟲。」 ──Franz Kafka

坐落在繁榮的台北市中正區,矮屋底下有一對夫婦這樣生活著:一個因糖尿病腳趾截肢,沒有行動能力、長期需要洗腎的老先生,以及,一個必須照顧丈夫、服侍起居而分身乏術的老太太。幾十年的年歲過去,僅僅靠著退休金維生,他們過著清貧卻也知足的日子,直到六年前的某一天,無預警的存證信函寄到-政府控告他們「侵佔」了國有土地。

噩夢從此開始,經過了幾年訴訟,高家老夫婦勞心傷神,最後和所有的華光居民一樣,等待他們的是無情的敗訴,並且被強扣上侵佔政府土地的帽子。

而在民事責任上,高家除了帳戶被凍結,還必須繳交數十萬的不當得利、訴訟費用、土地使用補償金,並且皆以5%的年利率不斷累積下去,只要多住一天,負擔就會更加沉重,為此,他們只能另尋他處。

尋找房子的過程中,房東每每看到高家的情境——殘障、低收入、背負巨額債務——便連忙拒租,進退維谷的困境下,高氏夫婦唯有強忍悲愴;為了躲避累加的不當得利,有天高媽媽竟將癱瘓的高先生放上推車,夫婦倆到萬華龍山寺街頭淪為遊民,直到被鄰居偶然發現,苦勸之下才回家居住。

但未來呢?迫遷所帶來的心理與經濟壓力仍然存在。高媽媽無時無刻都非常痛苦又無助,該怎麼向法院說明他們不是與政府搶地的刁民?租屋難覓,年後強拆之後,可以到哪裡去?

「只是需要有個地方住而已。」法務部拿著民法的透鏡,看不見國家長期在住宅政策上的不作為、看不見迫遷對居住權的斲傷,只將「佔用公有地」放大再放大,方便地清理華光社區的人與家園。

而這不過是一起暴利/力土地開發案下的犧牲品。華光社區裡如同高家一樣,有苦說不出的家庭比比皆是。社會變遷何以至此,計畫底下又暗藏哪些枉顧居住正義的卑劣事實?華光社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華光社區,金磚上如何成為遺民?

華光,一個位於台北市中正區與大安區精華地段的老社區,緊鄰中正紀念堂與永康街商圈,日治時代,這裡是「台北刑務所」,1945年國民政府遷台,改稱「台灣台北監獄」。公務人員配置到此處的宿舍中,官銜較低而未獲分配者亦在長官同意下,於此處自行蓋屋。1950年之後,則有一群來自外縣市的城鄉移民遷居至此,他們通常社經地位較差,在此建屋落腳實屬無奈,畢竟與充滿晦氣的監獄為鄰,是大家所避之唯恐不及的。

當時的國民政府正忙著台灣的政經重建,然而他們無心構思長久經營之計,只把台灣當作一個臨時基地,作著「一年準備,兩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的美夢,並不認為住宅建設與住民安置是必須的。

就這樣,這塊土地與居民安逸的生活了幾十載,直到城市快速發展,台北市地產與房價高揚,2000年政府將華光納入都市更新地區,陸續公告台北華爾街、台北六本木、四大金磚計畫等發展願景。

2006年,居民卻突然收到了訴訟通知。過去五十年來,政府不只發放門牌、供應水電,也依法對違建戶徵稅,默許居民在這裡落地深根,但對違建佔有國地一事卻隻字未提,不曾提醒。

當政府嗅到開發與利益的氣味,想「收回」華光社區這塊地,他們以三種不同的手法向居民徵收。

「合法眷戶」者,目前任職法務部,配有宿舍,政府發放補償金每戶百餘萬,請之搬離,此類佔141戶,且已全數搬離完畢。「非法眷戶」為失去居住資格,仍滯留宿舍者,為已離職或調職公務員眷屬,此類佔354戶,目前僅餘7戶。「違建戶」則多為不具公務員身份的城鄉移民,或沒有分配到宿舍之公務員,此類佔175戶,目前僅餘40戶。

不同於合法及非法眷戶,違建戶被要求拆屋還地、追溯五年前迄今的不當得利,約數百到數千萬不等;絕大多數家戶,2012年底前都已敗訴,並進入強制執行程序。

目前,有能力搬遷者,早已離開華光,以避免繼續被追討不當得利,但仍留下四十多戶沒有能力遷居的族群,他們多為低收、中低收、老年獨居、成員中含有身心障礙者的家戶。

 

(繼續讀:〈城市的輓歌——華光社區啟示錄(下)〉

 

 

【延伸閱讀】
 

◎張勝涵  華光,這是我們的國家
◎李秉芳  華光,臺北將失去的光
◎江昺崙  落草正義─違建、拆遷、華光(上)
◎江昺崙  落草正義─違建、拆遷、華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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