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江子翠人,我想活在更好的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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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江子翠人。今天傍晚我走進江子翠站時,距離犯人被捕不到二十分鐘。或許是因為我到場時一切都已經太晚,但是我感到恐懼的不是我臨近命案現場,也不是我如果早點出門就可能目睹甚至捲入事件本身。我感到恐懼的是,我待在捷運站的那十分鐘,從頭到尾都沒有人在向其他人說明現在發生什麼事了。

讓我從頭講起。走近出口前,不知為何出口停了救護車,並且聚集了一堆人,走下去發現捷運站刷票口全都顯示叉叉,看起來似乎只出不進,往台北方向的列車也全無顯示,照理來說應該站著站務人員的位置空無一人,顯然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我完全摸不著頭緒,這時在捷運站大廳有個阿伯問我發生什麼事了,而我什麼都不知道無法告訴他。大家都在原地滑手機。

唯一可能知道發生什麼事的希望是,突然警察帶著一批人從站內跑出來似乎正在忙著搜索什麼,但他們沒有停下腳步做任何說明,我只聽到他們彼此討論著「六號出口還沒看過」,於是警察帶著一群人又跑向六號出口。大家繼續留在原地滑手機。後來突然從出口跑出肩膀扛著攝影機的攝影師與記者,但他們也是馬上跑進站內月台沒有做任何停留。大家繼續留在原地滑手機。

我是直到幾分鐘後,手機終於滑到江子翠粉絲頁,才知道發生事件,發出訊息的人也寫明犯人已經在什麼時間被逮捕沒有讓這則訊息散播更多恐慌。於是,我終於知道發生了事件並且在我進站的十到二十分鐘以前犯人就被逮捕了。這時,我仔細看著周遭,想著該怎麼去台北,發現旁邊的地上有著一些紅點,想著原來這就是血跡,原來並不如我想像的那般怵目驚心。我準備走上地面去搭公車,在出口的電扶梯也看到一些紅色痕跡,在正要到達地面離開出口時,聽到廣播說有準備接駁公車,搭上公車我想著還好出門時稍微拖了一下但心裡並不感到恐懼。

公車上有人滑著手機,告訴大家新聞報導的死傷狀況,有人談著犯人應該是酒後失控,有人說但他看到犯人的樣子不像有喝酒。臉書上朋友們開始抨擊這件事證明執行死刑從來都無法嚇阻犯罪。

我看了即時報導發現報導方式一味地強調行駛車廂的密閉環境讓乘客無處可逃,也報導了捷運警察與一般警察之間的轄區問題導致警察似乎不夠快速地控制現場。我知道接下來很可能就會繼續彰顯加害者的罪大惡極、受害者的無辜,然而最可怕的是,在媒體和輿論的交相形塑下,想必會要求主管機關加派警力增加監測裝備,更多細微而深入的治理手段將會被發展出來,而我們只會因此得到一個更加保守、排外、隔離一切異己以求保守自身的人不信人、人不愛人的社會。

這不是我們要的社會。即使未必總是快快樂樂出門,人們也多半希望平平安安回家,或者至少我們所愛之人要能夠平平安安回家。下班時間的捷運車廂,確實就是通往家的必經之路。然而,難道為此我們希望捷運加強巡邏與監視,最好每個位子都有獨立的進出口,一格一格自己輸入密碼到達目的地才能打開,監測攝影機直接連通派出所與醫院,甚至還要進一步監控人的精神心理狀態,搭捷運前要通過酒精濃度檢測,並出示無精神或心理疾病病史證明,貼上貼紙通過捷運好寶寶認證,才能夠讓彼此安心共乘這段回家的路。

這個社會從來不是直接按照理想的樣子運作,它改善的可能除了我們在必要的時候不害怕上街頭,也在於我們如何度過自己的日常生活。當我們的社會遇到危機,當我們之中有人犯了錯,當我們之中有人受到傷害,甚至是不可復活的死亡,基於彼此的相互依賴而感到我們的生存也同時受到了威脅,我們就面臨了抉擇,我們可以也必須集體決定要想辦法重新擁抱彼此抑或是一味排除異己,而我希望我們能夠選擇棄絕那種相對殘酷的生活方式,而選擇一種奠基於相信人類確實有可能和平共存,因而我們可以試著追尋一個比較理想的社會。

一個比較理想的社會。秩序與治安不依靠國家機器,而是人們願意共同生活的善意與期許。你不必愛你的鄰人如己,但至少陌生人擦肩而過能對彼此懷抱善意。這樣的社會必然仍有犯罪,但犯罪的恐慌不使我們喪失對自己與他人的信賴。罪犯或許仍然需要受到懲罰,但這樣的懲罰既非酷刑更不會剝奪人的生命。如果這樣的社會真的可能,那是因為我們在受到考驗時做出了相對困難卻比較值得的選擇。我想那會是一個我們都更想活下去的社會,也因此那會是一個更珍惜死亡的社會,而我希望那就是我們未來的社會。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