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之爭」只是表層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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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學國文課的「文言文」、「白話文」比例應佔多少,一直是台灣社會爭論不休的議題。某些有心人士會刻意將其簡化為「文白之爭」,彷彿文言與白話誓不兩立,必須爭個你死我活似的。事實上不論藍綠哪一方執政,都沒有說過要片面取消白話或文言,而是調整課本所佔的「比例」罷了,因為大家都很清楚,語言或文化的發展是連貫的(中文尤其明顯),文言、白話之間的聯繫豈可完全斬斷?

我們目今仍頻繁使用的許多語詞,例如「達人」、「庇蔭」、「保佑」、「成功」、「失敗」、「疑惑」、「不測」、「歲月」,乃至學生們常掛在嘴邊的「上課」、「放學」等,其實都不是什麼新創的白話文,而是源自至少數百年、乃至千年以上的文言文。這種現象一方面說明中文組合靈活與字義變動極小的特性,以致白話與文言之間的關係並不易完全切割;另一方面也多少可以袪除某些人擔心忽視文言文、傳統古老文化就會消蝕的疑慮。因為只要我們繼續使用中文,字詞中承襲自古代的經驗與智慧將會持續存在。更何況,所謂的傳統文化並非僅由文字所承載,生活方式也扮演極重要的角色,我們仍在過春節、端午、七夕、中秋等節日,還是會拜拜、貼春聯、放鞭炮、發紅包,若要說一個調降中學國文課本「文言文」比例的作為就足以斵喪傳統,乃至消滅中國文化,若非信口開河,便是存心挑撥了。

至於文言、白話應在課綱中應佔多少比例?筆者認為並不是重點。很多人認為多讀文言文,可以上接古代典籍,有利於文化傳承。理想上來說是如此,但實際上卻未必。重點在於,中學生學習過數十篇的文言文後,就能輕易讀懂古代典籍嗎?其次,中學國文課真的能啟發學生們喜愛古文的動機,以致培養出好讀古典的興趣?

筆者讀中學時,文言文恐怕佔了國文課的七成以上,即使當時學習成效不惡,但進入大學讀中文系,才發現中學所接受的文言文訓練並不足以令我輕易讀通古代典籍,畢竟除了語法差異等問題外,我們與古人之間尚存在文化(生活方式)與思考方式的鴻溝,這可不是單純懂不懂文言文便能輕易化解的問題。也因此,即便是訓練有素的中文學者,往往在接觸某些陌生的古代典籍時,仍必須借助前人的注釋才能讀通(有時甚至只是一知半解)。專家尚且如此,更遑論一般只是讀過中學幾篇文言文的普羅大眾了。因此,說讀文言可以上接古典,理論上沒錯,但實際上仍有落差。

有些人可能會反詰,讀過很多文言文都不見得能上通古典了,那不讀豈不更慘?這就牽涉到筆者前述的第二個問題:我們的文言文教育真能啟動學生愛好古典的興趣?這恐怕才是「文白比例之爭」最值得關切的課題。思及此,則「選文」與「教法」遂成關鍵。有些文章的確經典,例如蘇軾的〈前後赤壁賦〉。但過去很多老師的教法不外將題目稍作解釋,或介紹一下寫作背景及作者生平大概,至於內文則只是「翻譯」(文言譯成白話)一遍帶過,對於文章結構、意境、對個人情意的啟發,以及如何「應用」於寫作(或說如何有助於寫作能力之提昇)等,礙於老師個人學養或趕課壓力,就僅能付諸闕如了。試問,這樣徒具皮毛的教授方式,豈可能啟發學生上讀古典的興趣?而依我執教二十餘年的經驗,即便有些學生真的喜歡古典文學,除非未來走向研讀中文之路,否則也都很難養成閱讀古代典籍的習慣,真的走一回書店買書,大家有興趣的,多半是現當代作家的作品吧?

因此,筆者雖主張文言不可偏廢,卻也認為毋須過度誇大其在承襲古代文學文化上的作用,甚至以為學習它才能讀通古代典籍。它存在的意義應在於讓學生理解古代文學之美,並啟迪其如何有助於深化情意或提昇寫作能力等。相對的,白話文也是如此,倘使無助於情意啟發或語文能力的提昇,選再多也是枉然。因此,說穿了,文白比例之爭恐怕只是個表層問題,真正值得反思的是,我們的教材適當嗎?老師的教法有效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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