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點名批判中國撕破臉 美朝對話將成局？

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Trump）在東亞時間5月2日突然表示，若能與朝鮮（北韓）領導人金正恩直接舉行對話，將「深感榮幸」，等於直接推翻副總統彭斯（Mike Pence）上月中訪問韓國時宣稱，不會尋求與朝鮮對話的強硬態度。

未知是否為了回應川普，朝鮮官方媒體「朝鮮中央通訊社」（KCNA）在5月3日隨即刊登署名金哲的評論《不要再做亂砍朝中關係支柱的危險的言行》，非常罕見地直接點名批判中國，與2月下旬、4月下旬，先後以不點名方式批判中國停止進口朝鮮煤炭，並威脅中國要做好中朝關係「災難性後果」的思想準備，可說大相徑庭，等同直接撕破臉。

朝中社的署名評論無論在內容或用詞都極為激烈，不僅不再使用過去比較常見的「周邊國家」或「大國」等隱晦詞彙，而且首先點名中國《人民日報》與《環球時報的》評論企圖把韓半島局勢推給朝鮮，自己則與美國「隨波逐流」的作法為「卑鄙」。

接著，評論猛烈抨擊該兩家中國官媒關於「中朝關係的主動權掌握在中國的手中」，以及「如果朝鮮不願與中國軍事對立，就要在長期孤立和另走一條國家安全道路之間、中朝友誼和棄核之間作出抉擇」，是對朝鮮的「自主合法權利」、「尊嚴和最高利益」的嚴重侵害，並挑明指出這是鄰國的「露骨威脅」。

評論還指出，美國的亞太支配戰略早在朝鮮發展核武前就啟動，主要目標本來就是針對中國。因此中國「倒是應當老實承認長達70多年在反美對抗戰的第一線艱苦作戰，挫敗美國的侵略陰謀，為維護中國大陸的和平與安全做出貢獻的到底是誰，先向朝鮮表示感謝才合乎道理」。

一般說來，共產國家之間基於各共黨的「兄弟黨」情誼，平時多以宣傳彼此友好關係為主，儘管關係發生波瀾，亦不會怒言相向，就是短期內不再做友好宣傳，直到關係又有改善為止。尤其世界上僅存極少數的共黨國家，中朝之間不僅基於韓戰的血盟關係，蘇聯控制下的北韓在中國內戰期間，也是林彪的東北野戰軍面對國府軍的重要境外後方基地之一。

因此朝中社對中國如此露骨的點名嚴厲批判，透露出兩種情況：第一，美國與朝鮮不僅不會有戰事，而且可能展開直接對話，但是否為雙邊對話？何時舉行？能否談成？都還是未知數；第二，若朝鮮有意與外界對話，將會反對中國在會談中扮演重要角色，甚至可能要求排除中國參與。

針對美朝排除戰爭並展開對話，這可說是預料中的結果。筆者從4月初卡爾文森號（USS Carl Vinson）奉派前往韓半島水域事件起即研判，川普並不想要在朝鮮半島掀起戰火，只是以戰爭邊緣政策（brinkmanship）施壓北京，讓北京代替美國去除朝鮮核武。但是美國自己卻透過國務卿蒂勒森（Rex Tilleson）先後在4月初川習會後，以及月底在聯合國大會的演說，至少兩度重申美國的韓半島政策目標不是推翻金正恩政權。最後，蒂勒森與美國國防部長馬蒂斯（James Mattis）、國家情報總監（Director of National Intelligence）丹寇斯特（Dan Coats）又在4月27日發表聯合聲明，明確指出美國的朝鮮政策將以外交和經濟制裁為主，等於在短期內徹底否定動用武力的可能性。

當然，這只是雙方的試探性表態，離真正展開對話還需要有利的時機，而且美朝雙方對時機的判斷並不一致：川普的發言，是想要運用「對的環境」來消除朝鮮核武計劃帶來的緊張。這可能代表平壤必須先承諾放器核武計劃，或者至少也要明確承諾凍結發展，才有「川金會」的可能。

但對金正恩來說，全力發展核武就是當成保命用的最後法寶，如果率先承諾棄核，無異自毀以往五年多來的政策立場，個人權位很可能在川金會之前就先遭到嚴重威脅。朝鮮在四月中的兩次飛彈試射失敗，除了技術不成熟的原因之外，也有可能是金正恩故意的決策，以便為凍結核武及彈道飛彈發展先做準備。不過最好的時機點則是5月9日韓國總統大選結束之後。

按照5月3日的民調，左派共同民主黨候選人文在寅的支持度達42.4%，並列第二名的左派國民之黨候選人安哲秀，以及目前的執政黨自由韓國黨候選人洪准杓，僅有18.6%。顯見文在寅當選機率最高，且爆冷落選機率相對小很多。由於文在寅強烈支持重啟南北對話、給予朝鮮經濟援助的「陽光政策」，因此金正恩目前並不急於對美國釋出過多善意，只要靜待韓國總統大選之後再視情況出招即可。

不過假使要舉行對話，究竟是否要恢復過去的「六方會談」？還是可以只有美朝參加？或美朝以外再有協力廠商或第四方參加？是另一個重要問題。美國副總統彭斯已經直指六方會談之失敗，國務卿蒂勒森也公開承認，過去20年來，美國的朝鮮政策皆屬失敗，因此美國支持六方會談的機率並不高。而韓國最畏懼的則是美朝直接跳過首爾舉行對話，是否一定堅持六方會談則為明確表態。

中國的與會則很可能遭到朝鮮的強烈反對，這不僅在於中國外長王毅自己突然在4月14日「髮夾彎」，公開宣佈「只要是對話，正式或非正式，一軌或二軌，雙邊或三方、四方，中方都願給予支持」，更由於中朝雙邊關係已經透過上述官媒的罕見點名批判，降至冰點。

由金日成確立的朝鮮人民黨的「主體思想」，本來就強烈反對朝鮮半島歷史上有名的親華「事大主義」。美國以經濟為餌，武力為輔，壓迫中國向金正恩勸說棄核，如此操作的結果，就是讓本來已經厭惡北京的金正恩，更加想要擺脫中國，向世界證明其作為獨立擁核大國的地位。中國官方雖仍極力想要保住朝鮮，作為與美韓同盟的緩衝地帶，但如中國國際關係學者閻學通所言，未來中國反倒有可能要面對一個「對華不友好的有核武器的朝鮮」，而這樣一個朝鮮如何自甘作為中美的緩衝國，讓中國藉此對其施加影響力？

只有俄羅斯運用含糊的「朝鮮半島問題有關各方」來表態支持六方會談，但這可能也是其暗示美國與兩韓，切勿忽視其在朝鮮半島利益的訊號，而目前只有六方會談是唯一涵蓋朝鮮半島周邊所有國家的多邊會談機制。然而俄羅斯對朝鮮半島的利益是追求穩定局勢以發展其遠東地區的經濟，易言之，如果出現美俄兩韓四邊形式的會談，俄羅斯可能就不會繼續堅持六方會談。甚至可以預期，這種四邊會談是接下來圍繞朝鮮半島局勢的會談，最可能出現的形式，除非朝鮮願意在針對中國的立場退讓。

如果未來舉行對話，是否能談得成呢？考量美韓堅持的無核化立場，筆者推測可能有下列三種狀況：

• 破局：各方堅不退讓，半島局勢再度回到經濟制裁、外交罵戰，相互展示武力的緊張狀態。
• 敘利亞模式：金正恩在安理會與國際原能總署（IAEA）的監督下，由俄羅斯為擔保國，以棄核和凍結彈道飛彈計劃，來交換美朝和平條約，正式結束韓戰爆發以來的戰爭狀態，並解除安理會加諸的國際制裁。此外，為了增加俄羅斯擔任擔保國的誘因，可能會要求韓國重新加入連接俄羅斯遠東地區的哈桑（Hassan）與北韓羅先的鐵道項目。該項目原先擬用鐵路將俄國遠東地區的煤炭運至朝鮮東北部的羅先，再以船運前往韓國，但由於金正恩堅持發展核武，韓國在2014年退出。
• 伊朗模式：朝鮮堅持擁核，但同意凍結核武與飛彈計劃，並與其他各方簽署協議，以換取解除部分制裁，雙方針對最終棄核與和平條約仍繼續談判。但與伊朗個案不同的是，美國為預防朝鮮反悔，重新替駐韓美軍部署戰術核武。

在中朝撕破臉，而美國釋出對話善意，韓國又極可能由文在寅當選的情況下，朝鮮半島先前的緊張局勢即將在韓國大選後告一段落，並準備進入以外交對話為主的新階段。然而由於北京平壤撕破臉，可以預估中國未來在一段時間內，將是朝鮮半島局勢的最大輸家，必須極為努力才能扳回局面，或選擇在南海、中亞等其他地區對美俄兩大國進行牽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