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與業壯遊】 為什麼研究教育,精準的常不重要,重要的很難精確?

友善列印版本

在一個餐會上,認識了朋友的朋友,自我介紹之間,我告訴他我在研究教育與個人專業生涯規劃之間的關係。他問我用什麼樣的方法研究,我說,比較偏向個案分析。他聽了之後頗不以為然,詢問我:「你為什麼不用統計方法?」他認為,統計方法,才有精準的結果。

我認同,用統計方法常能產生精準的結果。但問題是,精準的結果是最有意義的結果嗎?

幾年前,芝加哥大學經濟系(數量研究的重鎮)教授李維特 (Steven Levitt) 與專業作家杜伯納(Stephen J. Dubner)合作的著作:《蘋果橘子經濟學》,示範了如何用數據、統計方法研究各種有趣的問題。在這本書中有一個章節,他整理了當時統計與數據分析在「教育」這項課題上,能找出什麼樣的結論。

在美國的教育研究領域,歷經多年,耗用大量資源、人力,時間的各種研究,已經能夠確認哪些因素和「考試成績」有高度相關性,例如:收入、社會地位、家中書籍數量、父母教育程度、母親第一胎生育年齡等。有一些因素,傳統上認為和孩子的成績表現可能有關,在這些研究中,幾乎能肯定其實無關,例如:體罰孩子、孩子看電視時間、住在地價高的區域、定期參觀博物館…等等。

確實,這些由考試成績和學生資料構成的樣本點,得到了大量精確的結論─但是這些精確的結論,卻都是關於一個不那麼重要的事情:考試分數。

考試分數是很容易取得,極為客觀,本身充分量化的資料,極易用於數據量化分析。但是,考試分數本身,是我們人生的重大目標嗎,彰顯了全部的能力與潛力嗎?顯然不是。

對我們的人生而言,真正重要的也許是富裕、健康、快樂,也許又還有比這些更重要的,包括貢獻、成就感、自我實現…。這些才是我們人生在追求的事物,不是考試分數。套用哈佛心理學家賈德納的分析,能力是多元的,包括美感、體能、人際關係…這些都會助益未來的成就,但這些方面,可能被「考試分數」有效涵蓋嗎?

問題來了,這些最重要的事物,偏偏常是主觀、難量化、不易取得的資料。貢獻、快樂、自我實現,這些如何量化?甚至,許多項目不是有或無的問題,無法做多與少的比較,彼此之間是不可替換對比的—— 我們無法將體能表現與美感涵養,轉化成數值互相比較,因為它們根本不同,不能用任何相同的標準量測。

適用於數量分析的事物,它都有一個共通點 ─它本身是在同一個數量維度上的事物。例如身高、歲數、財富。兩塊錢是一塊錢的兩倍,每個人量身高和定年紀,都是用樣同的量尺和單位。然而,那些人生當中最重要的事物,恰恰不能固定單位性質,然後進行數量比較。

打個比方,藝術家是否優秀,比較的方式絕對不是:張三每個月生產五張畫,李四每個月生產一張畫,張三的優秀程度是李四的五倍 ─絕不。李四的藝術產出可能在數量上較少,在藝術上的價值,百倍、千倍於張三的畫作。

人生比較像畫作,比較像藝術品;人生比較不像綱絲或尼龍繩這些論斤秤量叫賣的工業製品。特別亮麗精采的人生,絕對是一件異於他人的藝術品,絕不是一個能標準化,按照標準程序和固定配方,用流水線生產的貨物。

即使真的可能找到一個優良的程序和配方,透過科學方法上標準化了,將這樣類型的人大量產出——對不起,相同類型與特質的人只要增加,在經濟和市場上的價值必將下跌——先不說別的,對他們個人的就業前景其實並不利,更別說快樂、滿足、自我實現這些更高層次的目標。

認定什麼樣的教育研究是有意義的,其實追根究柢,是關於我們對人生的看法。當我們眼中的人像是個工業商品,可以分門別類,可以有「正確製造方式」,可以在某種的標準與單位下衡量比較…那麼,用數據的方法做研究當然會是有效、有意義的。

但是在我眼中,人是藝術品,不能也不該分門別類,不會有正確製造方式、無法衡量比較,每個人的人生,都要用特殊的方式進行創造 -- 對我而言,把特殊而不同的個人,透過統計的方式打磨運算之後,正好失去了意義。在我眼中,理解與研究教育的核心,在於參透一個人創造自我的歷程,洞悉背後的慧心巧思。

是的,我的研究確實很難找出一個確定的人生模式:這樣做是對的,這樣做是錯的,做了什麼會讓成就提升百分之三十…我的研究,不會有這樣的結果。我期待的是,透過我的研究,剖析了一個人創造自我的歷程,和背後的慧心巧思,讀者從中能學到功課,然後,用於自己的藝術創造——將自己,創造成獨一無二,價值無限的藝術品。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