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先行者史明(上):穿越中國紅色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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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牛仔褲與簡單上衣打扮,人稱歐吉桑(おじさん)本名施朝暉的史明,在1918年11月9日出生於士林。史明自承雖然自己是左派,但其實是出身台中望族。史明父親林濟川早年留學日本,父親不僅是林獻堂領導的反日團體台灣文化協會成員,也是日治時代最大的台灣人報紙《台灣民報》前身的《台灣青年》編輯。史明母親則是出身於士林施姓望族,至於史明的姓氏施,就是跟隨母親的姓氏。

《台灣青年》的核心成員在若林正丈的研究分類上,主要是屬於中國認同的「祖國派」與「待機派」(註一);由於父親與祖父的影響,史明在早年有著很強烈的中國認同情感以及反日情結。在中學時期,史明為了捍衛台灣學生的尊嚴,與日本學生打架可說是家常便飯。1937年,史明前往日本早稻田大學唸書時,有別於台灣學生喜愛的商科與醫學,史明選擇攻讀非常冷門的政治經濟學科。

在早稻田大學期間,他遍讀社會主義書籍、信仰社會主義價值。史明憶起這段往事:「彼時e政治經濟學科e同學攏充滿理想,有e信奉社會主義投身日本e社會主義運動;後來,因為太平洋戰爭,逐家為著帝國e光榮,甚至加入神風為國犧牲。」當時的史明不認為自己是日本人,加上台灣人身份不必從軍,因此選擇回到父親與祖父心中的祖國「中國」為社會主義理想奮鬥。

加入中共從事地下活動與游擊戰

1942年,史明來到中國投入共產黨的抗日行動。因為史明精通日語,所以抗日期間專門從事對日情報工作。史明化名「林鐸」先後在上海、北京從事地下情報工作,當時史明和一位女同志喬裝成夫妻,為了避免懷孕與往後的家累負擔妨礙革命事業,史明選擇接受結紮手術。在地下工作期間,雖然危機四伏,但他不僅陶醉於京戲,也享受著糜爛的情報生活;至於史明一口流利的北京話與一手精湛的廚藝,則是在北京著名的狗不理餐廳(天津狗不理北京店)從事地下工作時所習得。

史明為了理想,有時也得出賣靈魂。當年,史明雖然極力反對鴉片買賣,但為了籌措游擊隊經費卻得受命運輸鴉片。1945年二次大戰結束後,史明被派到張家口的聯合大學接受訓練。1946年國共內戰開打,他又被派到狼牙山帶領游擊隊;當年他護送蒙疆銀行撤退時,就足足與國民黨打了三個月的游擊戰。後來史明再被調到晉冀魯豫邊區軍政大學,負責組織「台灣隊」。

就在軍政大學期間,史明逐漸發現了中共的真面目;當時中共為了控制台灣兵,故意製造族群對立來分化福佬人與客家人,這讓他感到中共對付台灣人的手段與清朝、日本等殖民者並無不同。

隨後,史明對祖父與父親心中的「祖國」以及中國社會主義夢想逐漸幻滅。在國共內戰期間,史明眼見遭國民黨徵召的台灣兵紛紛戰死沙場,而被中共俘虜的台灣兵又被送去前線當炮灰;加上目睹中共慘無人道的清算鬥爭,這種猶如煉獄的人民審判,被掃地出門的無人救濟,因此而餓死的人不在少數;於是乎,史明不僅對所謂的中國社會主義失望,也開始思考中國人與台灣人的不同。

從中國人意識到台灣人意識

讓史明萌生必須活著回台灣的念頭,就是最後在石家莊的日子。史明回憶當年在石家莊的情景:「逐工早時打古井水e時陣,迭迭看著跳井自殺e人e屍體,一軀疊著一軀;社會主義e理想無應該是用死這濟人e方式來完成。」

加上中共刻意利用族群來分化與鬥爭台灣人,他認為,中共根本無心實行社會主義理想;更重要地,在此刻,他才意識到「中國人」與「台灣人」在長期的隔絕下,已經是兩個不同的民族,擁有不同的民族性格。他繼承自父親與祖父的中國人意識便因此轉變為台灣人意識。

對於台灣人與中國人的不同處,史明也回憶了一則在上海的小故事做為對照。當年在上海從事地下工作時,史明有一天在街上不小心踩到了一個人的腳,史明在當下就立刻向對方道歉。在台灣或日本,不小心踩到人只要道歉就可以;但史明萬萬沒想到在中國卻不一樣。史明致歉後,對方依然不斷地臭罵他,不管史明如何再三地道歉都沒有用;接著街上圍觀踩腳糾紛的人越來越多,後來,史明突然靈機一動掏出了錢給對方,結果,對方收錢後立即走人。

回到寓所後,史明將此事告訴另一位中共地下工作的同志;然而,這位同志卻說史明不了解中國人文化,這同志接著教導史明,遇到這種事,根本不需要道歉,當下只要立刻回罵對方:「肏你媽的,你幹啥伸出腳讓我踩著。」對方就會馬上離去了。

1949年,為了逃離中國這個人間煉獄回到台灣,史明假造路條(通行證)聲稱自己將被派往台灣從事地下工作。他首先穿著軍服由石家莊往東行,接著搭津浦線火車至濟南。期間,他在當地農民的幫助下,沿著田埂低處匍匐前進躲過國民黨軍的機槍封鎖線來到青島。在青島時,史明又向國民黨軍佯稱自己是台灣茶商,藉以取得良民證伺機搭乘前往台灣的船班。最後,史明終於在1949年5月回到真正的祖國台灣。(待續)

註一:根據日本學者若林正丈的研究分類,台灣人在日治時期反日的國族認同上,分別有中國認同的「祖國派」、「待機派」,以及台灣認同的「一島改良主義派」、「台灣革命派」。「祖國派」是期待「祖國」中國來拯救台灣,祖國派的知識份子同時也盡力學習「祖國」的文化,例如北京白話文等等,直接表明回歸「祖國」的心意。「待機派」則是認為「祖國」不可能在短期內解放台灣,於是以漢民族來區隔台灣人與日本人的認同。「一島改良主義派」完全不考慮「祖國」的存在,只追求台灣人本身環境的改良。「台灣革命派」主張打倒日本帝國主義、台灣資本家,主張台灣獨立建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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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敏勇 孤獨但巨大的形象 - 左翼、台灣民族主義旗手、革命家、流亡者史明

◎李敏勇 《革命的夢,流亡的風景》—四部曲 —為獻給史明的舞作試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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