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介:從《婆娑之島》一窺「平路式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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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婆娑之島
作者:平路
出版社:商周出版

作者簡介

平路

本名路平。當代最卓越的作家之一:無論創作的技巧、文字的錘鍊、形式的多元、題材的縱深,都深具出入時空開疆拓土的成就。

重要著作包括

長篇小說《行道天涯》、《何日君再來》、《椿哥》、《東方之東》
短篇小說集《百齡箋》、《凝脂溫泉》、《玉米田之死》、《五印封緘》、《禁書啟示錄》、《蒙妮卡日記》等。散文集《浪漫不浪漫?》、《讀心之書》、《我凝視》、《巫婆七味湯》、《香港已成往事》等。評論集《女人權力》、《愛情女人》、《非沙文主義》等
。長篇小說《行道天涯》與《何日君再來》已譯成多種外文版本。

平路出生於臺灣高雄,臺灣大學心理系畢業,美國愛荷華大學碩士。曾任中時晚報副刊主編、中國時報主筆、香港光華文化新聞中心主任,並曾在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與臺北藝術大學藝術管理研究所任教。

 

從《婆娑之島》一窺「平路式幽默」

陳耀昌(《福爾摩沙三族記》作者)

看完平路的新作《婆娑之島》,我心中莞爾,為「平路式幽默」叫好。

其一:平路在書中罵人不帶髒話,而且是藉由他人之口。如泣如訴,輕怨薄怒,太精采了。

其二:本書是一部不折不扣的臺灣史小說,但本書的兩位主角都不是臺灣人,故事的背景也有一半不在臺灣。平路的取材,真是獨樹一格。

其三:小說的主角,皆被國家機器控告「背叛」。然而讀完全書才恍然大悟,應該被控訴背叛的,反而是文中的兩個國家機器,這是平路的反諷。

其四:平路巧妙地把兩位歷史上看似風馬牛不相干的白人高官,揆一與「他」放在一起,以揆一破題,但其實「他」才是第一男主角,揆一是配角。而書中的「他」,自始自終,無名無姓,但讀者都知道他是誰。

其五:面對強大無情的國家機器,一六七五年,揆一發表「被貽誤的福爾摩沙」時,甚至不敢寫出自己的名字,而使用「C.E.S.」的簡寫。二○一二年,平路借用「他」,一位為臺灣抱不平,甚至因而行險犯錯的老外的故事,寫出這本《婆娑之島》。有了揆一的陪襯,我們知道作者真正想寫的是「被背叛的臺灣」,而這本書的書名也含蓄地少了三個字,全名應該是「婆娑之島的控訴」。

且不論作者在本書中有關「他」在法庭的攻防文字是否句句皆真,但作者藉由「他」,把臺灣平日所受的委屈一吐為快。

他說,……,那年的「上海公報」。……明明牽涉到臺灣的命運,只想要討好亟欲建交的北京,……用一堆「認知到」、「不表異議」之類的外交詞彙,就匆匆決定臺灣的地位。中間缺少與臺灣磋商的過程,完全不尊重臺灣這個多年友邦。

……若以「背叛」這個詞來界定,在與臺灣的關係裡,美國外交領域的教父,那位季辛吉曾經做出最卑劣的示範。

諸如此類的文字,俯拾可見。又如:

賣不賣武器?賣給臺灣怎麼樣的武器?他非常清楚,……華盛頓在壓力下,漸漸順從北京,違反了原來對臺灣的承諾。……而諷刺地是,美國為振興國內軍火工業,卻又逼臺灣出錢買單,抱回去一些過時的軍備。他記得,當時為壓迫臺灣買這批淘汰的武器,國防部資深官員向臺灣喊話:「我們不會保護臺灣,如果臺灣方面不先保護自己。」 另一方面,對臺灣期望買到手的新型武器,美國卻百般限制。

雖然書末前美國中央情報局局長Bill Colby的自殺懸案也是隱喻,但要有了揆一的情節,方能彰顯國家機器的無情。平路把揆一拉來陪襯「他」,是神來之筆。如果沒有揆一,這本書就不是小說,而是政治論述。揆一讓整本書活了起來。

揆一是歷史上非常特別的人物。他是瑞典人,但是現在的瑞典人不知道他;他的一生為荷蘭東印度公司賣命,但現在的荷蘭人也不知道他。現在的荷蘭教科書已完全不提大航海時代荷蘭在福爾摩沙的興衰史,三十八年太短了,而即使失去福爾摩沙,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東方土地仍然夠大。荷蘭人不知自己的祖宗曾經佔有福爾摩沙,遑論揆一。有關揆一的事蹟,全躺在大學圖書館中或國家檔案中。然而去發掘那些檔案,皓首窮經的十之八九是來自臺灣的學者。世界上唯一記得揆一的地方是臺灣,因為揆一絕對是臺灣史重要人物。平心而論,揆一應該也算是世界史上佔有一席之地的人物,因為當年如果巴達維亞聽他的建議而戰勝了鄭成功,保全了荷蘭的海軍實力,也許已經鏖戰多年的英荷之戰,不會在二年後就分出勝負,導致一六八四年荷蘭退出北美洲的新阿姆斯特丹,交給英國,成為現在的紐約,那麼世界歷史或將重寫。

揆一死後三百多年,全世界的人都不知有他,只有臺灣的小學歷史課本有他,也只有臺灣人仍然重視他那一本「被貽誤的福爾摩沙」。而且臺灣人開始欣賞他,揆一在臺灣的定位已經慢慢從「被驅逐的侵略者」,變為「堅守孤城的勇者」。如果揆一地下有知,也許會自命為「福爾摩沙人」,因為他一生最精華的十年都在福爾摩沙度過。他為福爾摩沙賣命,可是巴達維亞議會為了推卸疏忽之責,竟然汙衊揆一「心在瑞典」,把他打成「抓耙仔」,然後判他死刑,沒收財產,若非家人奔走,差點死在黑牢。到了最後,荷蘭不要他,他也不要荷蘭。他的子孫於二○○六年來臺灣祭拜鄭成功時,已不復是荷蘭籍。

當時的歐洲人皆稱國姓爺為「凶殘海盜」,而與國姓爺對戰九個多月的揆一,卻遺命他的子孫再到臺灣來祭拜當年對戰的死敵鄭成功,以感謝當年鄭成功維護了荷蘭人離去時的尊嚴。這是世界戰爭史上空前絕後的。臺灣歷史上的兩位英雄共同創造了人性的光輝。

最近,學者與小說家紛紛認為,大航海時代的一些人物,如汪直、鄭芝龍、揆一等,我們應該跳脫過去中原史觀,而以世界史的眼光去評價。臺灣的歷史,一開始就是世界史的一部分,所以臺灣史上的人物,有不少應該是世界級的,但被一些漢人沙文主義的學者做小了,連帶也把臺灣做小了。平路這本小說,橫跨古今台外,是讓臺灣史聯結世界史的極佳作品!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