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中想想】台中的反抗與馴服：為228事件七十週年而寫

文 ／ 楊欽堯

（雲林縣北港鎮出生，待過嘉義、台北、台南等地，最喜歡台中這城市。博士班就讀於中興大學，現在就算四處兼課，假日休閒時都會回來，逐漸台中成為我第二故鄉。興趣是歷史研究，現為修平科技大學助理教授。）

二二八不幸事件爆發迄今剛好70週年，絕大多數當事人都已作古，中部還健在者，如當年二七部隊長鍾逸人已高齡95歲，領導民眾於埔里烏牛欄作戰的黃金島亦已90歲，其中較年輕的陳明忠也有87歲。

二二八導火線起於1947年2月27日傍晚，專賣局緝私員傅學通等6人在台北市延平北路一帶查緝私煙，在天馬茶房前查獲中年寡婦林江邁販賣私煙，於肢體衝突之間，致使她頭顱出血暈倒，查緝員也因為鳴槍嚇阻圍觀群眾而誤擊陳文溪，延至隔日傷重不治。讓當時民眾對於國民政府接收台灣一年以來，所造成的民不聊生、貪官污吏橫行等社會問題，諸種不滿情緒一次爆發，隔天群眾召集遊行至台灣行政長官公署陳情，該處衛兵無預警開槍掃射抗議群眾，導致局勢更加惡化。2月28日下午三時，台北市發佈戒嚴令，武裝軍警於巡視中開槍傷及更多無辜街頭民眾，於是野火燎原，引發全台灣的「二二八事件」。

抗爭消息迅速遍及全台，3月1日上午九點台中市參議會邀請台中縣及彰化市參議會派員至大屯郡役所舉行聯席會議，出席者除地方仕紳代表外，還有社團代表以及各界賢達人士。林獻堂等地方仕紳希望事件能和平落幕，遂與官方展開溝通，並決議派林連宗北上參加台北二二八處理委員會，未料林連宗卻遭不明人士擄走，從此消失蹤跡。

另一方面，楊逵和鍾逸人在台中地區倡議召開市民大會，獲民眾熱烈響應，至3月2日八時台中戲院（台中座）舉行的市民大會有近千人參加。大會中由楊克煌推舉謝雪紅為大會主席，並決議進行遊行示威，眾人旋即抵達錦町派出所，並與警員發生衝突，在成功解除警方警備武裝之後，扣留所有槍枝彈藥，和平佔領警察局。

不久後，群眾前往包圍劉存忠住宅，衝突中民眾反遭劉部屬開槍射擊，造成3人傷亡。群眾一時激憤，遂搬運汽油數桶欲放火焚燒劉宅。謝雪紅聞訊趕往阻止，單獨入劉存忠宅斡旋，最終成功勸其棄械，並將其部屬與家人等，移送警察局處理。

3月3日，謝雪紅於台中市市民館組成「台中地區治安委員會作戰本部」，吸引許多中部地區民眾前來響應。當日上午八時許，國軍出動武裝卡車在市區沿路掃射，與民軍展開槍戰。其中以教化會館之戰（今公園路、繼光街口）最為慘烈，從下午四時起鏖戰至晚間十時左右，雙方互有傷亡。夜裡，群眾對教化會館採取斷水、斷電手段，並從消防隊帶來汽油假意火攻，造成多名急欲脫困的人員跳樓逃生，造成嚴重傷情。數百位國軍為避免眷屬受傷，加上自感不敵，遂繳械投降。

當時台中水湳「空軍三廠」（第三飛機製造廠）中有1/3的台籍官兵，而廠長雲少將也無意交戰，3月4日上午十時許，雲廠長接受該廠准尉李碧鏘所建議的三條件和平解決案，並派之與謝雪紅商議，隔天由農學院學生30名，師範學生55名以及工學院學生40名組成維持治安隊，前赴該廠擔負機場秩序維護與警衛工作，保護外省籍職員及家族的安全。

3月6日，台中地區處理委員會（以下簡稱「處委會」）的仕紳及參議員，與作戰本部謝雪紅之意見越來越歧異，處委會以謝雪紅被特務份子滲透為由，推選吳振武擔任保安委員會總指揮，試圖將軍權從謝雪紅手中移轉出來。因之，謝雪紅糾集前日軍士兵、學生及許多民眾，組織二七部隊自任總指揮，駐紮於台中「干城營區」，並由鍾逸人擔任部隊長。二七部隊以紀念緝菸當晚而名，是專屬於台中的武裝組織，不僅有黃信卿為首的埔里隊，以何集淮、蔡伯勳為首的中商隊，以呂煥章為首的中師隊，李炳崑為首的建國工藝學校學生隊以及黃金島為首的警備隊，其後並陸續有民眾加入。而保安委員會新任總指揮吳振武也隨即在台中師範學校重新編組部隊，停止供應武器給中南部，於是台中地區同時出現兩個步調不一的武裝系統。

3月8日，台中市官方機構雖被抗議民眾接管，但各單位幾乎都分為保守與激進兩派，互相牽制行動。也由於頻傳國軍將到之消息，處委會委員紛紛辭職，少數治安隊員亦開始離開崗位。在處委會失能、人心惶惶之下，惟二七部隊照常執行任務、維繫台中治安。3月11日，處委會委員漸散，剩餘之少數委員均忙於焚燒銷毀相關文件，部分仕紳則開始釋放被民軍拘禁的外省人。下午，處委會委員聚集於台中市政府會議室，決定解散台中地區時局處理委員會，並將市長黃克立復職，謝雪紅憤而離開。

3月12日，二七部隊考量自身實力，得知國軍大批增援部隊逼近台中，為避免與國軍在市區戰鬥而波及市民，於是從台中轉移至埔里，並改稱「台灣民主聯軍」。二七部隊撤退途中，另派一學生隊抄掠沿途的軍用倉庫，將武器、彈藥、糧食、車輛等物資運送囤積於埔里國民學校。3月13日中午，因鎮上仕紳介入勸說，部隊乃改駐埔里武德殿（現埔里鎮公所位置）。

12日下午五點多國軍先遣部隊開抵台中，國軍第21師第146旅第436團團長駱周能曁部屬乘車進入台中市，團司令部當晚駐紮謝雪紅之弟所經營之大華酒家。另一方面，林獻堂、黃朝清等仕紳，準備製作彩坊，來歡迎國軍第21師。由於台中眾多青年多日來的英勇抗爭，使國軍有所顧忌而將報復減少，雙方死傷相對其他縣市數目較少，也使台中市民財產損失減至最小。

3月15日二七部隊佔領日月潭與門牌潭兩發電廠，並包圍魚池警察所，與國軍在日月潭附近發生激戰，國軍傷亡嚴重敗退至水裡坑。而突擊隊長陳明忠也帶隊夜襲魚池警局，暫時遏止國軍進逼。3月16日，警備隊長黃金島率領30餘名學生軍駐守烏牛欄吊橋西南邊600公尺處的南、北兩側小山巒，與國軍展開激戰，因佔地利之便，由上午十一時激戰至黃昏（此處可參考：《二二八戰士黃金島的一生》）。由於雙方戰力懸殊，在孤立無援、腹背受敵，加上彈藥用罄，遂於晚間自行解散，也結束中部地區武力抗爭。

上述二二八事件，筆者通過不同片段加以組織，重點並非重探史事，也不是控訴過去的錯誤政策，而是希望透過不同人的觀點重見不同面向，其中如台中二七部隊試圖反抗不義政權所展開的抗爭行為。以期待讓後人能沉靜思考如何面對過去歷史：二二八事件可以被寬恕，但不能被遺忘，因為遺忘歷史教訓的人，勢必重蹈覆轍。對於事件受難人與其家屬而言，無疑重啟哀泣與傷痕，同樣地全體台灣人要共同背負這些歷史與生命沉痛。

去年（2016）12月11日於台中教育大學求真樓1樓演講廳所舉辦的「2016重現二七部隊──學術研討會」，由台中市新文化協會與國立台中教育大學台灣語文學系共同主辦，由召集人楊翠、新文化協會執行長陳彥斌、國史館館長吳密察共同擔任主持人。其中作家李喬老師講述其小說《埋冤1947埋冤》以及對二二八事件的理解，並透過二七部隊成員鍾逸人、黃金島等人現身說法，加以李筱峰、陳翠蓮、周婉窈與之進行對談。其中並有林瓊華、蘇瑞鏘、黃惠禎、陳瀅州、溫宗翰等人之論文爬梳，更能深入探討台中人的反抗與二七部隊前後發展經過。最後青年論壇中，邀請台中市長林佳龍與年輕一代周馥儀、楊宗澧、溫宗翰等人對談，分享過去他們親身參與的反抗行動，正是延續繼承二七部隊當年青年的反抗精神。

（本文出自溫度月刊2017年3月號，經該刊同意轉載。刊物出版於https://issuu.com/takeyoufly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