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到哪裡去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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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子去哪裡了?

小女孩從垃圾桶中找出狐狸和圖畫故事、鼓起勇氣要尋找小王子;這時她卻聽到悲傷的故事:小王子很可能死了,老飛行員也終將離去。於是她憤怒地跑回家,把臥室裡的星星一掃而空。

然而,當老飛行員被送進醫院,小女孩決定冒更大的險:帶著狐狸去把小王子找回來。她發動飛機,由老唱片奏樂壯聲色,飛進雲端、飛進有鐵塔高樓的城市。驚險地降落在車陣間隙(資本主義秩序的間隙)後,小女孩遇見虛榮的警察、操作電梯的國王、和失去遊戲能力的呆板成人;口試時不知應變的小女孩,經過遊戲的啟發,已經學會了臨機應變,終能找到已經長大的小王子。

長大的小王子忘了自己是誰,只知道抓著刷子不放(是生產工具還是鐐銬);甚至還帶著小女孩去見經理,讓她被迫簽下不合理的勞動契約。幸好狐狸打開手銬,小女孩才不致被送上生產線改造、並進而失去自我(正如失去自我認同的小王子)。然後資本家擋住去路,他大肆嘲笑小王子對自由的嚮往、以施恩的態度說:「我給你多少工作,你都搞砸了。」最終,小王子還是和小女孩一起逃走了;而小女孩更在離去前釋放被資本家監禁的星星,讓它們回到夜空中。

對孩子而言,「失去親近的人」是最重大的打擊。有此遭遇的孩子會哀傷、會對死者憤怒(為什麼拋下我)、會自責(都是因為我不乖才這樣懲罰我)、也會更進一步自我懲罰(拒食、破壞前此與往生者共享的空間),也有的孩子會盡一切努力、試圖挽回親人;而這正是小女孩聽到「小王子死了、老飛行員也會死」的心情與反應。

在電影中,小女孩想找到小王子、藉以拯救老飛行員。但因為小王子所在的城市、就是爸爸送的生日禮物,我們可以推測「這趟旅程也是為了找回父親(失去的親人)」。

這麼說是因為:無論是小王子或爸爸媽媽,都是在資本家的指揮下、辛苦地從事自我異化的勞動(註四)。而資本家之所以能夠控制勞動者,正是因為他們占有了原應屬於大眾的資源(土地房屋、教育⋯⋯)、剝奪了人們的自尊自信和基本生活所需(工作機會、乾淨安全的食物⋯⋯)、盜取了勞動者心中的夢想(星星、沒有光害的夜空),更以這些誘迫勞工賣命。所以,人們或是為了生存、或是為了追求理想,都不得不接受資本家的宰制;賺取微薄的薪資、追逐殘破星星的碎片。也就是這樣,爸爸媽媽才會忙碌的沒時間陪小孩、也沒心力適切回應孩子的需要與感受,而孩子只得發展 False Self以面對世界。

要擺脫上述的宿命,我們就要公共化生產工具、工作機會與維生資源、媒體等意識形態機器,將這些從資本家手中釋放出來(就像電影裡的星星),由人民共享。如果以上目標在短期內無法實現,我們至少要避免讓資本家掠奪更多、要改善財富分配,要讓勞動者參與經營決策、更要杜絕惡性關廠。而在這過程中,既有的言論平台、生產工具與技術、社會科學理論,即使已被資本主義扭曲(像電影中的迴紋針),經過轉化後仍然可以再利用、用於喚醒群眾(狐狸拉直迴紋針開鎖)、或納入符合公義的新生產方式。

拉岡(J. Lacan)認為:當嬰兒意識到母親是獨立存在的他者,它也會發現:「雖然母親是嬰兒慾求的全部,但嬰兒並不是母親慾望的主要對象。」而嬰兒想像的「母親慾望的主要對象」就成為陽物(phallus)的原型。從嬰兒到老死,終其一生,陽物都是匱乏(Lack)的存在,也是最重要的慾望(Lack → desire)對象,孩子或者想擁有陽物、或者想成為陽物,它都是最重要的能指(Signifier),擁有巨大的力量。

在電影中,媽媽手中的人生計畫指揮棒、爸爸寄送的大廈模型生日禮物、資本家控制的星星⋯⋯,都是陽物的表徵,也因此能魅惑小女孩或都會中的男男女女。當基本生活所需被資本家控制、成為一般人民的匱乏/慾望,資本家的權力就更大,勞動者就更順服、並接受低薪過勞工傷不賠的勞動條件。雖然,拉岡認為「因為自始陽物就是匱乏,所以人終生都會有無可滿足的慾望。」但是,如果基本生活所需不再被資本家獨占,人們的匱乏就可以不再是食物或居住空間,而更可能欲求真理的追尋、藝術的創造─更像是人過的生活。

小王子回來了

在緊張刺激的深夜營救行動之後,小女孩比母親更早起;她倆帶著自己重新繪製的「小王子」、一同去探視老飛行員。母親也不再嚴厲,願意陪女兒欣賞星空。

原來小女孩是熬夜畫圖,那麼營救行動只是夢境嗎?筆者不這麼認為,相反的:正是因為小女孩拯救了勞動者,所以媽媽也從異化勞動中獲得解放,所以重拾童心、也可以適切回應女兒的情感需求。或者,我們可以補充Winnicott沒說的:正是因為父母被不公義地剝削壓榨、又被灌輸False consciousness(註五),所以無能適切回應小孩,小孩才會發展出False Self;只有父母從過勞中解放,孩子的True Self才能健康發展。

小女孩為什麼要重畫「小王子」?因為原書被媽媽撕毀了,更正確的說:是被不義體制撕毀了。而重畫的「小王子」和原書有所不同嗎?如果電影《小王子2015》就是小女孩的作品,我們可以看到它比原書更深入,它讓我們知道「為什麼長大會變庸俗」,它也告訴我們「長大不是問題;(因為被剝削並洗腦)忘記(甚麼是更像人的生活)才是問題。」

聖修伯里是貴族出身,衣食無虞,最大的人生挫折可能是:幼年時弟弟過世(小王子被毒蛇咬死)、夫妻感情觸礁(小王子離開玫瑰花)、納粹攻占法國(猴麵包樹破壞B612)。所以對他而言:國王和資本家都只能在小行星自爽、不會造成實際的傷害;被壓榨的勞動者就像「沒時間睡覺的點燈人」,小王子只覺得「唯有他不荒唐可笑。可能是因為他所關心的不只是他自己。」「這是我唯一可以交朋友的人。可是他的星球太小了,住不下兩個人⋯⋯」「留戀這顆令人讚美的星星,特別是因為在那裡每二十四小時就有一千四百四十次日落。」

聖修伯里以優美的文字、準確地描寫成長的悲哀,卻沒有討論悲劇的原因和解方。此所以筆者嫌其單薄、就像電影中的紙偶一般。

小王子在台灣

正如聖修伯里受限於其貴族出身,本片的編導也受限於其歐美經驗。對本片編導而言:國王(政客)和虛榮者不是問題,他們都只是資本家的僕人;只要把父母從異化勞動中解放、並避免孩子長大時再被壓榨,就能拯救孩子的True Self、使其不受戕害。這是因為:國家主權和政治民主早已確立,所以要解決的只是「社會自由化」(自異化勞動中解放人)的問題而已。

然而台灣的情形遠非如此。在這裡,虛榮者為了追求歷史定位,可以搞馬習會出賣國家主權、也可以搞服貿貨貿斷送庶民生機;西北方遠處的國王也不只是在中南海自爽,他可以踐踏台灣尊嚴、壓制國際參與,還可以遙控媒體和親中政客、構築虛假的中華民族意識,更可以由家人親信扮演資本家、剝削台灣人民的血汗勞動。

因此,如果要在台灣找回小王子、拯救孩子和父母的True Self,任務會比電影中描寫的更艱難許多。我們不只要面對貪得無厭的資本家,更要面對有侵略野心的國王、和受其操控的虛榮者;或者說,我們不只要力求「社會自由化」,也必須同時實現「主權自主化」和「政治民主化」,才可能打造一個「人能活得更像人」的新國家。

 

 

註四:這裡提到的異化(alienation)是採馬克思(K. Marx)的觀點。而馬克思提出的「勞動者與其類本質的異化」「勞動者與勞動行為的異化」,似乎與Winnicott所言的False Self有類似的地方。

註五:虛假意識(False consciousness):身為無產階級、卻相信資產階級創造並灌輸的、有利於資產階級的意識形態,包括歷史的解釋、何為理想的生產方式與分配方式…。馬克思在《哲學的貧困》書中有討論到「class in itself」和「class for itself」,但並未提到「虛假意識」。Georg Lukács則在《歷史與階級意識》進一步發展此概念。在討論國家機器或殖民統治時,我們也可以將「虛假意識」改寫為:身為被統治者/被殖民者、卻相信(殖民)統治者創造並灌輸的、有利於(殖民)統治者的意識形態,包括歷史的解釋、何為高尚、何為理想的權力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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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字: 小王子勞動資本主義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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