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書介】存在的意義 ─談《灣生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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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灣生回家》

作者:田中實加

初版:2014年10月1日

近年來,「灣生」這個被日本和中華民國雙雙遺棄的歷史人球,逐漸受到注意。包括郭強生的長篇小說《惑鄉之人》(2012)、由鐵支路創作體推出的舞臺劇《灣生回家》(2014),以及本書暨不久後即將上映的同名紀錄片。「灣生」凸顯出台灣殖民地史的駁雜性,是誰或不是誰、認同哪裡或不認同哪裡,始終是一則不斷與他者對話、反覆自我質疑的連動辯證。不管是灣生,抑或是透過圓滿灣生的心願而肯定自我存在價值的田中實加,這個過程即是返家之路。

這三部作品都圍繞在台灣的多元族群和歸屬,成為灣生題材的尋探肌理。郭強生是沒有眷村經驗的戰後遷台第二代,他在本地生活圈成長,「外省人記號」於他是缺匱。他透過小說裡未完成的電影《多情多恨》傳達二戰之於台灣立場的曖昧,以及戰後糾葛纏繞不清的族群情結。舞臺劇版本的《灣生回家》是透過一棵茁壯於眷村內的大樹,帶出近年族群結構的變化,從中國籍配偶積極參與社運來凸顯出,台灣新生代的歷史失憶症和政治冷感;經由台日改良樹種的移植,期許時代悲劇的終結,卻同時針刺「都更」將導致新一波時代的「無根」悲劇。田中實加的《灣生回家》則是以口述史和老照片並陳的方式,以紀實筆法為大時代底下的灣生、灣妻與台灣人的庶民記憶保留下來。

日治時期全台共有30個移民村,而且以中南部為落腳處,排除北部及宜蘭等地。其中東部就佔了17個,可見官方在規劃移民村時,有計劃地將這群在日本被視為剩餘人口的民眾集中在非都會區。另一方面,為了讓這批人永留台灣,規定必須舉家遷台,並將日本當地信仰的神社和布教所移植至此。做為全台第一個官營移民村,在1910到1915年間,硬體建設更包含了道路、輕便鐵路、吉野圳、發電場、醫療及教育院所,此外還擁有地下自來水、沖水馬桶跟巴士,當年全日本可是僅有東京跟吉野村擁有沖水馬桶設備呢!可見總督府是有意地將吉野村建設為示範村,這與明清渡海來台拓墾的漢人、戰後國府興建眷村的暫居心態是完全不同的。

本書由吉野村老照片、22位灣生的田調敘事以及日治時期吉野村的重要地標照片簡介等三部分組成,多的是各種撕心裂肺、生離死別或重逢後旋復死別的故事。在大時代的作弄下,灣生看起來是統治一方的既得利益者,實際上卻是被母國排除至外的無緣人。引揚後,被視為帶有病菌的戰敗遣返者,隔離在岸上臨時搭建的收容所、肺結核療養院或孤兒養老院,不幸病歿即就近焚化埋葬,終其一生回不了家,也沒有家。也有父母不忍子女回到窮苦被排擠的日本,寧可忍受骨肉分離之痛,讓女兒改成台灣姓名,從此隱姓埋名甚至裝聾作啞以避禍端。更有天倫仳離者,從此在棄子餘生的怨懟中含悲而死。

當然,也不乏溫馨感人的例子,像是謝奶奶和吉村爺爺就學時青澀純真的情愫,在分離四分之一個世紀後終於重逢,在人生開始倒數的時刻,兩個各有家庭的四位老者仍珍惜地把握每年見面的時光。這22個灣生的生命史,有畢生懷願讓滯台子女恢復日本國籍的灣生母親、有耆老每年不惜返台探訪他們的原鄉時,不忘爭取出生證明以求人生的圓滿……。如果說,作者存在的意義是「尋找」和「告訴」,對灣生而言,「等待」與「救贖」則是他們存在的信仰。

《灣生回家》由於是田中實加花了12年時間親自採訪田調並且陪伴灣生們回到台灣、取得出生證明,見證灣生生命終能完整的重要推手。田中實加透過這本書傳遞的,是愛就甘願等待、愛能化解仇恨、愛得以積累記憶的命題。回家的路,這條路不僅是為太魯閣出身的管家竹下健志代行的旅程,也是作者費心為只有死亡證明的灣生們,找到出生證明的往生之路。只是,把灣生做為創作題材,它們都指向台灣在迭次受到異族統治而被拋丟、邊緣化、次等化的微弱聲音,讓斷裂而碎片的台灣史期待拼湊出相對多元與平衡的觀點。

關鍵字: 灣生殖民日本二戰花蓮移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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