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花落時 寶島之春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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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言語和文字,都無法決定正義發聲的方式,也無法掩飾我們失去它的時刻。
 
2014年3月18日,學生攻佔立法院,接著,來自台灣各地的大專院校學子、知識份子與公民團體,在短短半個多月時間裡,掀起一波波震撼台灣人心、大破歷史常格的學運狂潮。名為「太陽花」的學生反服貿抗爭,透過網路傳播的驚濤巨浪在台灣、乃至全世界遍地開花,而政府對3月23日佔領政院行動的暴力鎮壓所釀成的330全國50萬人包圍凱道,更打破台灣街頭運動史的紀錄。
 
同時,太陽花學運也是台灣首度真正具有全球同步格局的街頭運動,它不只藉網路微型遊擊戰引發全球台灣留學生、僑民的同步參與,也引起世界各國媒體前所未見的強烈關注。更重要且弔詭的是,如此具有「全球化」特質的學運,其實卻必須被置入近來包括烏克蘭、南韓在內等地區的反全球化經貿區域整合紛爭的框架來看:這些針對區域貿易協定的抗爭反映了同等強烈的反均質化訴求。
 
政治和空間環境的去核心化
 
再者,就政治、社會及歷史的角度而言,太陽花學運宣告了跨越藍、綠及其投資媒體之外,真正具監督力量的第三政治勢力已然形成。而且,這股勢力是由知識份子領導、由人民直接參與,在某種意義上,藉由對國會場域的佔領和人民議會的召開,它(短暫地)實現了孫文所呼籲的人民直接參政的理想。這個示範性的事件,啟發了一種未來的政治可能。
 
當學者及資產階級在人民力量形成的此刻憂心政府機能停擺時,我們應該注意學生組織在這段時間所發揮的各部門實質效率,其實對「政府」的存在意義造成相當程度的解構作用。
 
放眼將來,一旦各國政府與跨國財團的掛鉤模糊了代議政治的民享輪廓,則太陽花學運所暗示的「法治化的無政府體制」將不僅是可能的,也是必須的。
 
另一方面,較少人注意的是「太陽花」作為城鄉鬥爭的意義。不只學生中的核心人物多出身相對低度開發的中、南部城鎮,且此次的學運能量很大程度是累積自近幾年諸如大埔圈地抗爭、反南鐵東移、反都更及反核四等暴露城鄉剝削關係的事件。此次330凱道反服貿示威的參與民眾中,有相當比例是由中、南、東部包車北上,他們在心理上反對的其實是以台北為核心典範的官方經濟架構,因此太陽花學運可以說是場生活環境價值的「南北戰爭」。
 
4月9日青島東路上弔鄭南榕一景(圖片來源:林婷憶@台大新聞e論壇
 
存在的普遍正義 價值的多元聲音
 
最後就思想層面來看,「太陽花」不只是政治、經濟的訴求運動,更是對台灣文化與存在價值的反思與革命運動。透過此次學運,人們感受到真正成熟的台灣主體意識,它超越了過往台獨抗爭所追求的較淺層的政治主體性,而更深層地表達了台灣文化的獨立自主,以及人們捍衛在地生活風格的決心。同時,學運內裡的潛訴求透露了新一代的台灣人不再一味重視經濟,他們更重視環境的價值(more ecological than economical)。
 
如果說,野百合學運代表了’90年代以來中產階級要求政治及論述權力重新分配的多數權益,則太陽花學運追求的是生存環境層面上貫穿階級差異的普遍正義。學生們質疑舊民主思維可能造成的多數暴力,而強調對少數與弱勢的扶持;他們較不熱衷政治權力,卻更關懷生存的乃至存在的權利。
 
另外,自從1968年之後,放眼全球亦少有像「太陽花」這般具有「狂歡化」(carnivalization, 巴赫金語)特性的街頭運動,不只參與學生不分學校系所團結分工,更吸引上至學者菁英、藝文界人士,下達基層普羅百工,以及地下音樂創作者、宗教人士的參與。尤其在街頭公民教室及人民會議上,學者與學生、社會民眾站在平等位階相互討論公眾議題的氛圍,宛如布拉格之春或法國五月運動時百花齊放的盛況。
 
此外,除了立院內的主要學生陣營外,異言學生團體(如賤民解放區)的發聲,也突顯與野百合學運迥異的反菁英風格。這種人民各自表述、卻又深具同一感的複調(polyphonic)特質,是台灣街頭運動從未有過的獨特體驗,言其為「福爾摩沙之春」亦不為過。
4月9日賤民解放區一景(圖片來源:呂伊萱@台大新聞e論壇
 
麥子不死 只是發芽
 
這個春天是否就此凋萎,答案在我們自已身上。而真正重要的是,我們要在這個關鍵時刻爭取最後勝利,為未來播下種子。這是場具有絕對指標意義的抗爭,如果輸了,那麼這個世代的年輕人將永遠失去對成年社會的信任,甚至失去理想,而國家機器和利益團塊將無止盡地擴張其制度化暴力。反之,若人民在這場戰鬥中贏得最後勝利,則我們便預約了一個年輕化領袖的時代,一個不再倚靠傳統政黨政治、不再分左、右翼,而屬於人民的新政治時代。
 
法國哲學家德勒茲和心理學家瓜塔里曾以《反伊底帕斯》一書預言一個多元解放的欲望革命時代,而今它正在發生。而那些自困於伊底帕斯情結的統治父權繼承者們,卻幻想著學生們佔據的國會殿堂是國家「神聖」的母體子宮,因而自行虛構了一種歇斯底里的義憤填膺。殊不知,這種情緒正反映了不義的心虛,它源自父權體制下的既得利益者妄想謀殺下一代子孫幸福以圖利自身的弒子心態。正是由於這種埋伏於未來的謀殺,學生們才必須起而自救。他們一點都不想霸佔權力的場域,他們希望擁抱的,是這個島嶼美麗燦爛的黎明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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