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想想】我看台語片:不爽與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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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德昌(1947-2007)獲頒坎城影展最佳導演桂冠的《一一》(2000),在世界影壇名聲響亮,許多國際藝文人士視為珍品、喜愛有加,在美國林肯中心《電影評論》雜誌(Film Comment)的21世紀頭10年最佳電影榜高居第3位。
 


 
《一一》描述一個台北家庭的故事,爸爸、媽媽、兒子、女兒4線發展,唸小學的兒子喜歡拿照相機拍別人後腦勺,跟吳念真飾演的爸爸說,這樣可以讓人看到從來沒看過的自己。
 
有一天,兒子在午睡時間偷溜出校去沖洗相片,在教師辦公室遭到訓斥,被冷嘲熱諷說是前衛攝影藝術家,在這顯得鬱抑荒枯的學校辦公室裡,鏡頭帶過中國國民黨黨旗以及1998年底馬英九首次競選台北市長的1號旗幟。
 
學校和小朋友之間的某種緊張關係,楊導有親身體驗,曾在和前國家電影資料館館長、電影學者黃建業教授的一次訪談裡回憶說,「小時候有個很大的轉變,就是轉學。其實那時候我是對幾個老師不爽,產生反抗心理…」(收錄於《楊德昌電影研究》,1995)
 
楊導和台灣電影界的某種緊張關係,及其永遠在講台北的作品裡,天龍城固有內涵和楊導自己文化信念之間的緊張關係,使其在台灣影史上關鍵的新電影浪潮中,成為一股不似侯孝賢導演鄉土美學外顯的滾滾伏流。
 
在侯導的「台語版健康寫實」路線之外,楊導塑造出一種都會型的台灣「民族電影風格」,形成其獨特的歷史地位。新電影崛起於1970年代中華文化浪頭之後本土文化意識逐漸抬頭的1980年代,在台灣影史上擁有鮮明的顛覆或革命形象,卻不盡然名實相符,在楊導作品裡則蓄積了較多能量,等到「轉學」至其弟子魏德聖等發動的新台語片浪潮,就成了「很大的轉變」。
 
楊導對(中華)傳統的「反抗心理」,根據上述與黃教授的訪談,茲舉數端。楊導提到《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1991)裡一個「政工幹校化身」的角色,表示「掌握台灣文藝命脈的人都是這個派系出來的,他完全相信自己是搞文藝的」,而「這就是台灣文藝的一個問題」。
 
再者,談到其作品《獨立時代》(英文片名A Confucian Confusion,即「儒者之惑」),楊導提到中國文化「一直在儒教文化裡面打滾」,「儒教的框架最適合一些君王來大一統」,而其實「文化的活潑性、接納性是超過這個」。
 
值得注意的是,楊導對其所屬外省族群內部文化屬性差異的認知,如其自述於1949年1歲半左右跟著都是公務員的父母從上海來台,住在台北市城中區和大安區的交界處,「和眷村本身沒有關係」。楊導表示,台北市有許多政府單位,公教子弟非常多,而公教和眷村的家庭背景差異頗大,「只是沒有人討論」。
 
楊德昌獻給父母親那一代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黃教授評為「確切地書寫出外省人士公教家庭的特殊生活現象。」焦雄屏指出,「楊德昌鏡下的外省人,不僅是一竿子打盡的統治階層/既得利益份子,他們多的是卑微而無望的市井老百姓。」這外省權貴和底層民眾的對比關係,是一種具體的台灣本土實相。
 
在台灣,所謂「外省文化」,相當程度是和「眷村文化」劃上等號的,如取材自王偉忠嘉義空軍眷村成長故事的舞台劇《寶島一村》,即為強勢的外省文化主流符號。小說家蔣曉雲看不慣,撰文批判,為「在台灣沒有眷村庇護的外省人」發聲,「不忍心讓王偉忠的成功把他們一整個時代都搬進眷村」,痛陳「台灣的外省人不是千人一面,『軍區大院』外面也有異鄉人的血淚斑斑」。
 
蔣曉雲與同為外省第二代的朱天文對談時提到,曾是地方議會議長的父親來台後成了生意人,她小時候跟著家裡女傭看了很多歌仔戲,習得一口流利台語,對「中華民國」的看法是:「中華民國只有民國1年到民國38年算數,到台灣之後就算還不是失去全部國土的流亡政府,國民政府的統治權局限在台澎金馬也就類似了。」
 
至少是「類似」流亡的中華民國在台政府,當前領導人仍勇於權鬥,像當年愛整小楊德昌的老師一樣惡整著台灣人。回顧1998年那個楊導特意帶到的馬市長即將上任的陰鬱空間,台灣人的「不爽」與因此產生的「反抗心理」正快速蓄積能量,或許是導向一個「很大的轉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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