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不起來的花都巴黎

舞不起來的花都巴黎

巴黎從美麗的花都,隨著兩次封城,大部分的人口袋更扁、體型更肥、單身與孤獨的時間更長...

時間回到將近一年前,我在巴黎鬧區一家火鍋店與友人聚餐,慶祝鼠年行大運。但店內耳邊響起的八卦,全都是關於武漢爆發可怕肺炎的討論,那種暴風將至的異樣的感覺,讓這海外的年夜飯吃得格外狐疑滿腹。

還清晰地記得,那段午休時間與法國同事關於疫情的對話。當時整個西方世界警戒心依然為零,同事不解為何要恐懼一種類似流感的新疾病。即便義大利已經苗頭不對,同事還是堅持原定計劃,幾週後與女友去羅馬度假。這種法國Profiter du moment (享受當下)的精神,在這種大議題上立刻表現得很明顯。

我更清晰的記得,那時,我的室友是整條街唯一帶著口罩的人,Uber司機口出歧視語言拒載,香水店的店員結帳時,用恐懼的手指捏起他觸碰過的香水盒子。當時的感受即是海外台灣人面對的,除了未知的病毒,還有無知與無禮的人類。

接下來發生的歐洲大規模封城,已為你我知曉,也必將載入史冊。我永遠記得那一晚的巴黎,是一個馬不再跑,舞不再跳的花都。

總統宣布封城那一刻,大家忙著接孩子、搶購義大利麵、拿公司電腦與文件回家、打包細軟蜂擁至鄉下避難。我永遠記得那一晚的巴黎,那個不再明亮的光之城。巴黎鐵塔午夜整點的絢麗閃燈襯著純黑色背景,彷彿再向市民說一個很珍重的晚安。

法國第一次的封城,上下瀰漫著緊張的氣氛。因為面對病毒所知甚少,口罩又不足,大夥兒只能門窗緊閉、自求多福。我還記得巴黎三月封城前一個月我網購的口罩,過了一兩個月的等待終於到貨。我湊合著拿圍巾遮住口鼻去向送貨員取貨,想不到送貨員似乎比我更害怕,包裹一丟扭頭就逃。除此之外,我還過了個永生難忘的三十歲生日。一個人關在家中遠端工作,從早上八點一路忙到半夜。

我工作的法國電子商務公司面臨物流斷貨與倉庫關閉的經營危機,每天處理各種末日版本的商業分析,評估著如果法國跟紐約營運被迫中斷,公司可以死撐多久。儘管原本計畫的巴黎美食餐廳慶生計劃成為泡影,在微波食品與罐頭的加持下,我還是撐下來,度過了這確實難忘的而立之年。

一片風聲鶴唳之中,也不是沒可愛的亮點。整個三四月封城期間,每天晚上八點,巴黎市民集體為醫療人員鼓掌打氣,持續了兩個月。逗趣的是,當大家打開窗戶向外鼓掌時,我也藉機看到了對街鄰居的長相。要不然居住在二十一世紀的國際大都市,要了解街坊鄰居住著誰甚至比觀察交友軟體的臨近用戶還困難呢。

時間往前快轉過2020夏天,疫情短暫趨緩的假象讓大家打了一劑夏日的迷幻藥,緊接著全歐洲又進入嚴峻的第二波疫情。與第一次封城相比,儘管大家已經知道如何應對,但已明顯心力交瘁。晚上八點一到,大家不再為醫療人員鼓掌了,封城已成了日常,沒有人想繼續每天打開窗戶,在巴黎冬日的爛天氣下鼓掌。

大部分的人口袋更扁、體型更肥、單身與孤獨的時間更長。法國人在第一次封城時,平均胖了三公斤。而我住的左岸街區,倒閉的可不只三家店。單身男女自嘲說只能去超市找對象、學生投書總統,說無法去學校上課和無法參加升學考試,充滿對未來的剝奪感、美髮師、服飾店業者發起自拍裸照運動,自嘲在政府封城令扒光我們前,我們自行扒光、法國有夜總會業者不堪數月歇業而自殺…種種的負面消息,讓巴黎末世感更顯沈重。

反觀我的家鄉台灣,防疫成績有目共睹,自是不消多言。當我在社群媒體上看到同溫層抱怨,今年過得真辛苦,無法去日本旅遊,我就知道台灣近乎正常的自由生活,是當前全球稀缺的奢侈體驗。現在的我,也懷念去日本泡湯與吃美食的往日時光。但我更想念的,是台灣的親友,與無拘無束的人情接觸。曾經,巴黎是那牽引我啟航,期望能自在舞動的花都。現在,台灣是一個鄉愁與自由生活的強烈念想。

二次法國封城前夕,我拍下巴黎東郊烏雲密佈的照片。那烏雲,也很像籠罩在我心中的不安與迷茫。而台灣,是吹開那片烏雲的一陣春風。我,期盼那在春風中舞動的平凡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