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加醜陋的災難政治學

發生於6月27日的八仙樂園塵爆事件，至今已經滿一個月了。這椿樂極生悲的慘劇已經奪走九條人命，仍有好幾百位傷者仍得忍受極端疼痛的治療，以及往後更加艱辛的身心復建。對於正值青春年華的受害者，這樣代價實在太慘痛了，令人不忍也不捨。然而最令人憤慨的是，政府官員在這件重大災難後的反應實在令人搖頭，展現出推卸諉過、顢頇無能、黨國不分的惡劣行徑，等於是讓重度創傷的台灣社會再度受害。

災難社會學的研究指出，如果重大損害的源頭是來自於不可抗力的因素，例如地震、極端氣候，短時間內會帶來凝取社會團結的作用，一般民眾出錢出力，目的就是為了減緩同胞所受到的苦難。在台灣的九二一大地震、八八水災，民間志工積極投入救災，即是明顯的例子。但是如果災難是來自於明顯的人為疏失，當社會表現集體哀悼的同時，也會出現充滿怒氣的指控與究責聲浪。韓國的世越號事件，台灣的高雄前鎮氣爆就是這樣的例子，人們都知道這些傷亡都是可以避免的，因此追緝「兇手」也成為社會自我療癒的必經過程。

然而，無論是明顯的人禍，或者是涉及到長期社區復元、人員安置的大規模天災，只要是在正常的民主體制下，一定會出現所謂的「政治責難」（political blaming）的現象。政黨競爭的必然結果就是使得災難呈現高度的政治化色彩，反對黨將人員傷亡與財產損失視為天上掉下的機會，猛烈攻擊執政者的無能。通常的情況即是災難嚴重打擊了執政者的聲望，製造出反對黨的政治機會。美國連兩任總統即是面臨的這樣困境，小布希因為2005年的Katrina颶風處理不當，而受到嚴重指責；連學識與能力明顯勝出的歐巴馬，也因為2010年的墨西哥灣原油污染事件，支持度明顯下跌。

然而，如果想要避免醜陋的災難政治學，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用高壓統治，避免政治責難的浮現。在非民主國家，統治者掌控新聞媒體、壓制反對派的聲音，如此一來災難就不會成為人民要求可課責性的理由。看看對岸的中國，就可以知道這番道理。在1989年血腥鎮壓民主運動之後，解放軍的社會聲望跌到谷底；過了幾年，遇到長江泛濫，中央電視台反覆播放士兵奮不顧身地搶堆沙包的影像，如此就達到了用「洪水洗血水」的宣傳效果。在2008年的汶川大地震，許多政府蓋的學校傾倒，奪走學童的生命，但是鄰近的民宅卻安好無事，這顯示公共工程有嚴重的缺失。然而，要追責這些豆腐渣工程的基層聲音卻被壓制下來，讓承受喪子喪女之痛的家長無語問蒼天。甚至在今年六月導致四百多人喪生的長江船難，中共中宣部都可以下令禁止媒體「自行報導」，結果當然是使得真相永遠深埋江底，不見天日。

從這個角度來看，八仙塵爆事件發生之至今雖然沒有出現明顯的黨同伐異之政治責難，但是其呈現出來的災難政治學卻是更加醜陋不堪。首先，行政院在7月6日決定，受害者家屬如果是公教人員可以享有薪照顧假15日，這看似體恤民情的德政立即引發差別待遇的批評，難道非公教人員就是次等公民嗎？翌日，官員立即改口宣稱，也願意協助受雇者與自營業者，然而實際上，對於私部門的員工，政府根本管不到要求其請假的要求。無能的官員當然也期待力求表現，只是他們目光如豆，只能做一些枝微末節的瑣事，反而忽略大局，更顯得其顢頇昏庸。衛福部火速下令將「屍皮」正名為「大體皮膚」，卻不願意主動擔起責任，儘快讓日本醫護人員來台醫治受傷民眾，也是另一個明顯例子。

其次，八仙塵爆事件也讓公眾清楚看見官員推卸諉過之行徑。新北市政府主導的「受害家屬聯絡網」要求國家賠償，希望政府補助傷患到完全痊癒，但是至今沒有任何一位新北市官員下台負責。有需要政府賠償的受害人，但是卻找不到加害人，這彷彿是台灣處理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的半套轉型正義之翻版。八仙樂園與萬海航運密切相關，新北市官員公然痛斥其一億元捐款，表達其不屑不齒之意，彷彿自己是站著無上的道德高地；然而，面對民意代表要求提供八仙樂園的安全檢查紀錄，新北市政府卻以「營業秘密」為由，拒絕公佈。怎麼堂堂的道德魔人遇到了自身責任時，卻又如此龜縮無膽？

最後，中央政府因為八仙悲劇召開了多次國安會議，以加速善後因應。塵爆事件故然受害者眾多，但是在第一時間粉塵已經在公共場所禁用，也不會造成進一步的傷害。相對地，去年發生的高雄前鎮氣爆事件，中央政府倒是很快就決定「不立專法、不設專責機關、不編特別預算」，儘管高度危險的油氣管仍在全台各都會形成不定時炸彈。如果新北市目前不是由國民黨主席朱立倫執政，中央政府會這樣積極應對待嗎？在江宜樺時期，行政院放話指責高雄市政府一頁公文要求19億重建預算，因此決定一毛不給；然而在如今毛治國主政下，我倒是很想要知道新北市政府的請款公文到底有多厚，要不然如何說服行政院動用75億元的第二預備金？

在民主體制下，災難政治學是醜陋的，在某些奇特情況下，也許會更加惡劣難堪。但無論如何，再怎麼不堪入目的官場現形記，也是一個社會學習如何因應災難，完善化其減害與防災的重要機制。除非我們願意威權復辟，讓這些官員能夠一手遮天，阻止這些不情願面對的真相公諸於世，那樣或許可以換取短期但虛假的神清氣爽；要不然，民主社會的公民就是要學會正視掌權者最骯髒的醜陋面，並且善用自己手上的選票，讓不負責任的執政者付出代價，如此才能使得我們社會發展出更強韌的災難因應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