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歳獨立運動家最後的一場演講──「台灣是世界唯一僅存的殖民地」

原文刊載於《文春online》（株式會社文藝春秋）2019年7月17 日
譯者：張瑜庭

6月30日，今年100歳的台灣革命家史明，在國立台灣大學進行人生最後的一場演講。被稱為「歐吉桑」的史明，在日治時期的台北誕生，一生致力於台獨運動，被視為「台獨教父」，就連蔡英文總統，也對這位老革命家十分敬仰。

「我就快要過世了」史明拚盡最後的力氣喊出這句話時，現場氣氛瞬間沉靜了下來，當然也有人忍不住地啜泣。「台灣的未來就靠你們了」「台灣是世界上唯一僅存的殖民地」「如果台灣被消滅了，對世界會有著無法挽回的損失」「感謝大家為了台灣獨立打拚」當史明結束演講，在高昂的氣氛中響起了掌聲。

老革命家所託付的夢想「台灣獨立」

常把「沒有看到台灣獨立我是不會死的」這句話當成口頭禪的史明，過了95歲之後，身體狀況便日漸走下坡。在演講的當天，史明的氣色不佳，就連周遭的人也能察覺史明的健康狀態不好。而這位靜靜凝視著自己生命終點的老革命家，竭盡最後的力氣，要將台灣獨立的夢想託付給下一個世代的接棒者。

暗殺蔣介石失敗、乘坐香蕉運輸船偷渡到日本

史明的一生，可以說是一言難盡。

1918年，出身於地主名門家的史明，從小被呵護備至著，在日本早稻田大學留學時，因學習馬克思主義而覺醒。「要將台灣從大日本帝國的殖民統治中解放，必須由台灣人奪回屬於自己的台灣」，1942年史明從早稻田大學畢業，同年前往中國上海，擔任中國共產黨的間諜，在日本人的社群中收集日本情資。

偶後鄧小平政權崛起，在人民解放軍的行列中，史明感受到中國共產黨的腐敗，憤而選擇離開。史明與當時的日本戀人穿過槍林彈雨的國共內戰戰場，展開一段橫越大陸的逃亡。

撿回一條命回到台灣之後，統治者不再是因戰敗而失去統治權的日本，取而代之的是中國國民黨帶來的恐怖政治。史明秘密地招募志同道合的人，計劃暗殺蔣介石，卻因為計畫敗露，被追緝而展開全台逃亡的生涯，坐上香蕉運輸船偷渡到日本之後，在東京開啟長達40年的逃亡生活。

中午在池袋包餃子，晚上在做炸彈的日子

為了政治流亡的史明，在現今的池袋西口附近開了一家「新珍味」的店鋪。店鋪作為台灣獨立運動的根據地，中午包餃子，晚上則為了打倒國民黨而製作炸彈。

一邊接受日本社會運動家的幫助，一邊使用火藥與氯酸鈉中完成炸彈。雖然成果不細緻，卻也被秘密帶進台灣，作為顛覆軍用列車來使用。

新珍味聚集了一群對史明感興趣的有志之士，包括作家武者小路實篤與開高健、在五．一五事件中暗殺犬養毅首相的三上卓、擔任第一任內閣安全保障室長的佐々淳行、日本赤軍的幹部、在地的黑道等。另一方面，史明也從台灣集結了超過一千名的年輕人，在店鋪的樓上進行秘密訓練。

史明經營生意與參與地下工作，不從執政者角度而從市民的角度出發，這樣的立場對於完成《台灣人四百年史》有極大的貢獻。這部大作在啟迪自覺「我們與中國人是不同的」這個概念上有莫大的貢獻。

史明被稱為「最後一個黑名單」，1993年他回到暌違40年未踏上的祖國台灣，並在台灣展開一系列的獨立運動。

顛覆「台灣作為中華民國」的詛咒

首先，為什麼史明總是持續呼喊著台灣「獨立」呢？就要從台灣處於複雜的歷史關係中說起。

台灣正式國名為「中華民國」，而不是台灣。但這個中華民國與台灣其實並無關係，只是在內戰中敗於毛澤東的蔣介石，將存於1912年至1949年的體制帶來台灣罷了。至於現今的台灣，從國名到憲法、國旗、國歌、官方語言、軍隊、行政單位都延續於蔣介石在中國所創造的制度。

國歌的歌詞，在民進黨政權交替之後也沒有更換，「三民主義、吾黨所宗（三民主義便是中國國民黨的宗旨）」。台灣無法逃脫中華民國的詛咒，所以史明才表示「台灣是世界上殘存的殖民地」。

台灣的17個邦交國

現今在國際社會上，台灣(中華民國)不被承認為一個正式的國家。但其實中華民國在戰後，以「China」之名仍是聯合國安全理事會的常任理事國的一員，但在1971年聯合國決議納入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國），蔣介石抵制此決議，便主張中華民國退出聯合國。

中華民國亦或台灣，不被中國認為是獨立國家，中國同時更主張「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並非是國家」，作為一種對外建交的手段。為此，包含美國、日本等國家均與中華民國斷交，並承認中國的存在。

中台（中華人民共和國與中華民國），均對外表稱「我是獨一無二正統的China，對方才是假的」，所以各個國家無法同時承認中國與台灣是一制性的存在。而伴隨中國的經濟成長飛快，選擇與台灣斷交而與中國建交的國家變多。而今，與台灣擁有正式外交關係的國家僅只有17個。

隨著民主化的向前推展，台灣認同也逐漸高漲，史明則是繼續堅持著「台灣如果不掙脫『中華民國』與『中華民國憲法』所給的束縛，便談不上是一個獨立的國家」。

有許多史明的門生主導了「太陽花運動」

（譯註：史明確實前往了凱達格蘭大道、立法院及台大社會科學院參與太陽花運動，運動發生前也與諸多積極參與者有著密切往來，但是可能無法以「門生」、「主導」等用語形容他們彼此以及與運動的關係）

台灣獨立氛圍最高潮時，是於2014年春天所卷起以學生為主導的「太陽花學運」與中國經濟關係緊密的國民黨與當時的總統馬英九，於2013年間欲簽訂中台之間的服務貿易協議。但台灣社會處在一片「抗議協議過程不透明」、「台灣經濟會被中國併吞」的反對聲浪中，而打算強行通過協議的政府，則是遭到學生們激烈的反對。佔據立法院的議場，中止了協議的審議。

太陽花運動的成功，一部分的成績也顯示在同年地方選舉國民黨大敗與2016年國民兩黨再次政權輪替的成果上。同時，也影響香港了促使特首選舉民主化的「雨傘革命」。

主導太陽花學運的學生們，其中有多數曾接觸過史明。95歲的史明在太陽花學運的現場激勵著學生們，透過網路、電視不斷地傳播，形塑形象為「活著的傳說．史明」。史明流亡日本長達40年，對於年輕人來說是「歷史上遙遠的存在」，也有不少人驚嘆著「原來史明還活著啊」！

受蔡英文總統邀請擔任「總統府資政」

台灣首位女性總統蔡英文，也將史明視為「精神上的支柱」。史明在蔡英文2012年敗選總統大選時，也曾建言「必須捨棄學者與官僚的態度，務必走入群眾」，甚至還說「蔡英文是現今台灣最適合的政治領袖」等話。直至蔡英文就任總統之後，任命史明為國家政策的建言者「總統府資政」。

2016年1月26日的夜晚，蔡英文在勝選之夜的演講中，也提到了史明。

「在選前之夜，看到已經98歲的史明歐吉桑，在那麼冷的天氣裡，淋著雨，還來到舞台前面，為我加油。他說話已經很困難，但是我知道，歐吉桑是要告訴我，做台灣的總統，要有志氣，要有決心，要堅強。」

今年的7月15日，太陽花學運的領袖林飛帆，宣布擔任民進黨的副秘書長，正式踏入政治界。明年的總統選舉中，100歲的史明以及31歲的林飛帆也會作為意見風向球。同樣在此日，作為最大在野黨的國民黨，選擇韓國瑜代表國民黨成為總統候選人，是一位強調與中國聯手來強化經濟的高雄市長。擅長捕捉大眾心理的韓國瑜，對蔡英文來說絕不是一位簡單的對手。

「蔡英文這次的連任選舉，是台灣獨立最後的機會。如果錯過就沒有第二次的機會」 史明交織著期待與焦躁，也始終注視著選戰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