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做「政治動物」,不要做「政治蝙蝠」——謝長廷香港行現場觀察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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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謝長廷主持的維新基金會,六月二十九、三十日在中國社科院台研所的「協辦」下,在香港舉辦了一場「兩岸關係的發展與創新研討會」。謝長廷會前、會中的幾次發言中,不只一次把這場會議和一九九二年兩岸海基、海協會的「香港會談」類比,深信維新基金會和中國社科院台研所的這場研討會,必定如同達成「九二共識」的兩會香港會談一樣足以名留青史。

是什麼樣的比可性,讓維新基金會和其對應的中方人士對這場論壇感覺如此良好?筆者認為可以這樣總結:如果謝長廷廈門、北京的「調酒之旅」,還是中方對他「聽其言、觀其行」的「資格考」的話,這一次的香港研討會,意味著謝長廷已經得到中方的許可認證,成為中方和民進黨至少一部分人在檯面上被認可的溝通對口;當然在中共研究的語境裡,這樣的「對口」,也意味著輸送統戰利益的渠道。

研討會開場曾經出現了一段非常有意思的小插曲:依照原訂的會議程序,應該是謝長廷和中方代表,社科院台研所所長余克禮,先各自發表一段簡短的「開幕致詞」,然後才是謝長廷的主題演講。但可能是溝通時出現誤差,讓謝長廷在一上台「致開幕詞」時,就直接進入了「主題演講」。

「主題演講」開始了約莫十分鐘,中方工作人員發現情況不對,只好在謝長廷講得正興起時直接打斷,提醒謝長廷「主題演講」的時侯還沒到。謝長廷並沒有馬上停下來,而是再講了兩、三個段落才停住,「因為口有點渴了」。接著讓余克禮上台。

在謝長廷「搶先」發言的內容裡,有一段話直接點出了在現今「國共架構」下的兩岸交流方式所產生的問題:「所謂一中各表,在實踐的過程中往往只有一中,各表往往消失......民眾看在眼裡,這樣的一中就是中華人民國和國。」

接著上台的余克禮,一開始並沒有按照準備好的稿子演講,而是先脫稿回應了謝長廷的講話。最讓余克禮不得說的,是中方「協辦」這場會議的大原則:「贊同兩岸通過溝通,最終走向統一......這是我們這一次能和謝長廷董事長共同舉辦研討會的根本原因。」

在現場聽到這裡,筆者一度有些迷惑:謝長廷一開始就宣示「接受一中原則等同台灣被併吞」;但中方卻也旗幟鮮明的,一開始就揭示原則:促成兩岸最終的統一,是支持這場會議的根本動機;對於謝長廷再三闡釋的「憲法各表」,余克禮和另一位中國涉台學者黃嘉樹也再三回應中方不可能接受。兩造堅持的原則南轅北轍,這場會議還要怎麼「研討」下去?所謂的「中國/維新平台」,將來要怎麼運作下去?

這仍然要回到謝長廷多次比附的「九二會談」裡找答案。「九二會談」和這場香港會談性質相同之處在於,中共的目的都在於讓對手「上桌談判」,因此願意在原則問題上暫時略向後退。只求先和對手接觸,打開統戰的破口,先逐步滲透,等到時機成熟,布局完成,佔上優勢後再收網,並且回到向來的強硬原則,要求對手屈從他的意志。

「九二共識」就是最好的例子:黃嘉樹在圓桌論壇上說得清楚,中方從來就沒有承認「一中」可以被「各表」。但兩岸政府最終還是達成了某種諒解,讓會談可以進行下去,從李登輝時期跳接到馬英九政府,雙方簽署了二十項協議。但在達成二十項協議之後的今天,中共的言談從原本忍耐國民黨「一中各表」,到現在要求「一中框架」,口徑統一的背後,代表的就是「政治收網」。

在中共這個成立了超過一甲子的政黨裡,不難找到更多這樣的歷史案例。比「一中各表」更著名的,就是國共內戰期間,毛澤東用「新民主主義」吸引了大批被稱為「第三勢力」的知識份子站到共產黨這邊來。第一屆全國政協參加者也確實都是當時中國一時之選。但一屆政協設計的體制持續了多久呢?「人民民主專政」不旋踵就完全取代了「新民主主義」。更重要的是,當年站到共產黨這邊的知識分子下場如何?

有這麼多歷史教訓在前頭,如果還要想像自已能夠僅僅施些巧勁就轉動中共,或許要先惦量惦量自己的聲望,是不是超過當年如張東蓀等一派民主人士;或者自身擁有的政治實力,有沒有超過當年的李登輝領導的台灣中華民國政府?

如果沒有,最好還是守住自己的道義立場,不要有太多非分之想。平心而論,謝長廷在香港論壇中對自身立場的把握和宣示, 比起「調酒之旅」已經好得多了。但為了求香港論壇成局,身為一個民進黨員,謝長廷仍然做出重大退讓。也就是「台灣前途決議文」中關於「住民自決」的部分,在整個兩天的議程中,至少在公開發言的部分筆者完全沒有聽到。

也就是說,謝長廷陣營只取了決議的前段承認「中華民國憲法和體制」的部分,而它有意無意略去的部分,就是中國面對台灣、香港、圖博和東突問題時最不願意面對的部分:住民自決。這令我想起司徒華先生。

已故的司徒華先生是香港備受敬重的民主派先行者。這篇文章的標題,引述自他辭世後才發表的回憶錄中,總結自己十八年立法會議員生涯的一段話。

這位民主先行者的闡釋是:求生存,是動物的本能;同理,在政治場域求生存,也是政治人物的天性,無可挑剔。但重點是,政治人物要以任何方式求生存,都必須誠實面對選民,把自身立場說清楚。因此,謝長廷無可迴避的問題是:為了成就「中國/維新平台」,是不是要放棄台灣前途決議文中「住民自決 」主張?

或者可以再認真思考下一個問題:如果放棄了台灣前途決議文的後段,而只取前段。這樣一來,如果把謝長廷和馬英九、連戰、吳伯雄擺到一起,前者還有可以清晰可辨認的面貌嗎?或者,面對台灣人民,說的就是全文;面對共產黨,就只剩前一半?

一隻蝙蝠,你問它究竟是鼠還是鳥,它會怎麼回答?

這篇文章用「司徒華回憶錄」開始,不妨再用「司徒華回憶錄」做結論:「有人常常說:妥協是政治的藝術。我以為,出賣或背棄原則妥協,是「偽術」。......又有人常常提及「政治智慧」,我認為「政治道德」更加重要,沒有「政治道德」的政治智慧,只是沒有靈魂的「權術」、「詭計」、「伎倆」而已。

延伸閱讀:【謝長廷香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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