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國軍遇上性別

當兵是每位台灣生理男性都會經歷的一個「成年儀式」，雖然「目前看來」1994年後出生的生理男性的生命中多了一年時間可以「自由」運用，不用再被約束，管制在準監獄般的軍營中。由一群生理男性所掌控、管理、生活和詮釋的國軍，應該可以說是台灣社會中陽剛味最濃厚也最難以驅散的角落。除了歷史上真實或被虛構出來的人物：聖女貞德、花木蘭等具有卓越軍事功勞的生理女性圖像之外，生理女性在軍隊中已經缺席了幾千年，不過在戰爭中卻以受害者的角色被迫演出。

形勢比人強，台灣社會不喜愛當兵的整體氛圍，即使說起當兵都天花亂墜意氣風發的爸爸們也不再認為「男孩子就一定要去當兵」。加上國軍被迫短時間內兌現募兵的政策支票，硬著頭皮也要把志願役人數補滿到應有的編制數。除了增加招募人員管道，也花了許多心力在校園辦全民國防，辦夏令營；然後當然不可以放過還在當兵的義務役男，加強宣導，每月都有招募人才講座，離營座談後也要招募一番。外面老闆們的22k薪資和各種對年輕人的「危言聳聽」反過頭來成為「招募」的用語，但不管怎樣，至少我下班還可以躲到誠品、咖啡館，喝喝小酒，回家抱抱另一半。

不管是因為兵員不足的「內憂」還是性別主流話的「外患」，軍隊開始對生理女性敞開大門。女性官士兵人數越來越多。但是這些女性士官兵儘管階級再高、表現再優秀，能然是被軍方「保護」的一群，「兩性不能單獨共處一室」是兩性營規最重要的一條。女性官兵的住宿地點依然是被獨立出來或是有銅強鐵壁層層包圍。為什麼身為以戰鬥為業的軍人，生理女性依然還是被想像成一群比生理男性弱小，需被保護的群體？還是兩性真有其生理體質上的強弱差異，而生理男性依然被想像成潛在的加害者？

最近聽說連上要來幾位女士官，一位生理男性班長悻悻然地說「我現在要一直講髒話，不然以後就不能說了。」然後又抱怨「他們來幹嘛啊？這裡不適合他們啦，為什麼不去後勤單位？」這是我第一次當兵，所以也不懂他所說的是否是軍隊的現況，從歷史發展上來看，女性出現在軍隊中即是以護理政戰和後勤為主要業務，所以這位班長的說法似乎有所依據。但實際上是這樣嗎？另外一位生理女性上士在連上的生理男性士官口中「根本是男人」。看來外表和舉止的陰柔或陽剛程度，依然是決定這些女性士官兵被看待的標準。

生理女性出現在軍隊中，軍隊男人為主的傳統逐漸瓦解，長官們便開始要正式軍隊裡的兩性關係。配合社會潮流和國家政策，便以「性別平等」作為男女之間互相尊重、適應的道德標語，開展各式工作坊、講座和活動，以求男女可以在軍隊中「建立官兵相處的正確觀念，以及落實性別平權作為。」（陸軍副司令吳有明，2013.06.18）。「所有官兵應深刻體認，性別主流化、男女平權已經是現代社會公民的基本認知，養成官兵『相互尊重、謹守分際、互助合作』性別相處觀念，並內化於日常生活與工作中，營造和諧工作環境，才能建構戰志堅強的鋼鐵勁旅。」（柳營記事本699期，2013.02.26）

或許軍中的生理男女性剛揭開隔著雙方的柵欄，猛虎出閘一時天雷勾動地火，所以學習互相尊重是相敬如賓，好像回到那個男女都只能談純純的愛的美好年代。遵守分際勢將雙方隔離，男女之間的嘻笑，本來就不是軍隊中被允許的事。於是雙方只能隔著規定和牆壁學習相處、學習尊重。

奇怪的是，國軍的「性別平等」看起來簡直是換個名詞的「兩性平等」。只注重在生理男性和女性之間的相處以及職場上的工作機會均等，但是「性別」一詞所包含的更廣泛的意義，如性傾向、性別氣質等面相卻完全沒被提起。國防部的長官們或許當時也曾困惑「為什麼兩性要換成性別呢？不都一樣嗎？」導致所有的政策方針和宣導教育都是以「生理女男性」為主軸。而像我這種「囂張」的男同性戀卻在「性別平等」的工作中被忽略。

我只能安慰自己，認為軍隊還沒有足夠的勇氣開誠布公地討論軍中同性戀、雙性戀、跨性別和陰柔特質男性的議題。但實際上長官們都知道有這些人存在，或許他們也是其中一員。剛到連上，在個人資料中寫上男朋友的資料，不久營輔導長便約談我，問我是否適應軍隊，會不會不想當兵？也希望我可以做心理諮商，但我堅決地跟他說「不用」，我是個正常人。這是軍隊接觸到多元性別展露時，最直接也是最現實地反應－「我認為你不想也不適合當兵」。

副連長曾經說過，他過去的某個連隊，有一位弟兄在軍中加菜的時候穿女裝，簡直屆是個美人，表演蕭亞軒的舞蹈，還直接坐到營長的大腿上，最後依然平安退伍。這些一波波進到軍隊裡當兵的年輕人，會帶進許多軍隊中所缺乏的社會現象，但是在軍隊的訓練和規訓過程中，「多元性別」不能展現和討論。只有在非正式課程的日常生活中，或是出現「這只是變裝／表演」或是「親密動作只是在玩」的蓄意誤解，便是「多元性別」盡情奔放的時刻。可惜大多時候仍然要在團體生活中努力成為男人，成為一位雄壯威武的軍人。

於是在「性別主流化」的大旗下，生理男女謹守分際，用規定學習尊重；相敬如賓，用牆壁學習溝通。而被刻意忽視的同／雙性戀，男男女女亦男亦女女不男不女早已在生活中的打鬧嬉笑玩得不亦樂乎。期望有一天，國軍真的可以知道「性別平等」的真諦，並且真誠地面對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