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想想】尋找ㄈㄈ那把尺

是的，又是列車上的情慾畫面，在集體的窺淫慾下登上了電子報的頭條。然而這次推陳出新的話題，是加上了對所謂「ㄈㄈ尺」（註一）的聲討。

女孩子光裸著屁股坐在白種男人身上的背影，勾起了」Taiwan girls are easy」的新仇舊恨﹙至截稿前為止，這還在Taiwan相關google搜尋中排第七位）。除了抽象的國仇家恨以外，心靈脆弱的廣大的男性同胞而言，Taiwan girls are easy (to cheat)，相對也暗示著Taiwan boys are easy (to beat)，進擊的（洋）巨人打擊著男性尊嚴的圍牆。

好死不死的，在同一天裡面的另一個社會新聞，是「逃逸外勞美若天仙，警局電話塞爆」，雖然因為沒有足夠精彩的動態畫面，所以沒能比照排上電子報的頭條，但是這位女士落落大方的照片，卻還是傳遍了網路，隨之流傳的新聞陳述，也讓人感受到台灣男性好像高度地芳心寂寞，於是趨之若騖，於是吃相難看。

每次遇到了ㄈㄈ尺與義和團的大混戰，站邊總是會發生的。進步青年們多少都受過了女性主義的薰陶，對於鄉民大軍的批判是容易的：這只不過是台灣男人自卑與排外情結的反映，而女性的身體與情慾自主意識，不該在這樣的集體攻擊中受到壓抑。「我的身體，豈容他人說三道四？」這是多麼宛如常識的自由派觀點啊。尤其後一則新聞的適時補上，更顯示了「你們這些男人有什麼不一樣嗎？」

然而相反的提問也不是非常難以想像：難道這樣的抉擇真的是「自由」的嗎？在擇偶市場裡面，真的不存在結構性的傾斜嗎？甚至，關於美醜的評價，對於西方式的高鼻、深眼、立體臉部輪廓的偏好（當然，也包括巨乳的崇拜啦），難道不是強勢文明下的產物？所謂的審美，其實是百年「東西交流」以來，最被滲透的事物之一。這樣一看，ㄈㄈ尺們的自辯與他辯，彷彿也不那麼一流進步。

性別的壓迫是一體兩面的，對男人與女人一樣存在，再和南北問題成為彼此交雜的攻防，而這當然並不是網路時代以後才興起的討論議題。每個年代都有船堅炮利的黑船入港，也都總是有神功附體的義和團；有安平追想曲，也會有巴黎想去追，吻遍100個法國男人之類的豐功偉業。

而在鄉議領域之外，菁英文化的討論，卻也沒少過類似的對話。早在20年前，包括譚恩美在內的美籍亞裔女性作家作品，在面對評論家的提問時，一個常見的問題，就在於這些女性精神昂揚的作品，強調了性別壓迫的側面，換一個方面來說，是否卻忽視了國族壓迫的側面？後殖民論述，儼然成為女性主義當朝底下，一個異軍突起的再襲擊。

這樣一看，尋找ㄈㄈ那把尺，公平地評價ㄈㄈ尺爭議，在其中大義凜然地站邊，又變得十足困難了。

更為有趣的一個對照是，兩則新聞雖然都是ㄈㄈ尺的具體樣態，然而心理動力卻是相反的軸向。

蜂擁而至警局的電話所顯現的，是面對越南女性，這些台灣男人才比較具有把握與自信，而這又是建築在某種對種族階序的認知之上。有了來自這種階序想像的優越感，才會覺得找老婆可以像叫披薩，打了電話就30分鐘熱到家。

這種優越感，又再度從家恨，投影到了國仇。在南海的漁權衝突之中，台灣人不敢言說的集體感情創傷，多少來自於被看不起的南方國家，竟然也可以齜牙咧嘴地悍拒要求，而台灣卻無技可施，只能大感驚愕。原本從「雇主-勞工」的經濟關係裡面，所取得的可憐優越感，也因為菲律賓事件的吃鱉，曝露出一切純屬虛構。

相對的，往DC方面的求爹告奶，雖然常常自討沒趣，卻也還是得屢敗屢戰，愛恨情仇，不輸跨國羅曼史，所以或許可以簡稱DCCR。當然幾乎全世界都多少要看老大哥的臉色，然後整個亞洲也因為殖民的歷史而有一樣的心理陰影，然而台灣特殊的處境，卻又再矮了人一截，漸趨邊陲中的邊陲，因為「西邊」的壓力，所以對於「西方」的感受更是曖昧難明。之前一度流行過「獅甲國中」的書包，然而在國際政治裡的現實是「獅甲國小」，這也實在沒有辦法。

在這樣的牆壁角落裡面，ㄈㄈ尺是向中心推擠、與世界連結的一種個體努力，到美國生小孩亦然，到新加坡投資移民也是。移動能力成為一種階級的界分，離開這裡，成了我們的目的地，然而卻一點卡夫卡式的詩意都不再擁有。

在這個島嶼上，有人往實在的中心想像式地移動，而自我邊緣化；有人很實在地往想像的邊緣移動，想取回可憐的核心感受。沒有能動性的人們，妒羨著少數人的性能動。然而無論輿論如何吵雜，終於悲哀的外國語戀情，還是會繼續發生、不斷超越，個體超越結構、行為超越論述、性慾超越妒恨、戀情超越戀情。

（註一）「ㄈㄈ尺」的來源：2011年12月CCR板之亂：CCRomance板是批踢踢上的異國戀曲板，由於大多是女板友在此板上發表與外國男友互動之文章，但她們大多對外國男友百依百順，對比一般台灣女性對台灣男性的態度及標準，造成鄉民不滿情緒的累積。引爆點是有人反串發了一篇男友是東南亞人的文章，結果該文章被板主luee刪除，之後八卦板開始出現有關CCR字眼的問卦文，鄉民還發展出「ㄈㄈ尺」這個暱稱出來（字型與CCR相近，也有鄉民為了避免注音文而使用「匚匚尺」），最終導致鄉民集體鬧板的文章是一篇12月3日KayRoe於CCRomance板張貼的談台灣男性的自卑與排外情結文章，揚言資助壹仟美金供板友訴訟之用，於是鄉民在12月4日晚上開始湧向CCRomance板鬧板，並使該板瞬間人氣一度高達3200人左右（約為該板平時人氣的100倍），衝上批踢踢熱門板前五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