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想想】青少年父母如何翻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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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名社工,三十多歲,有老公,與公婆同住,娘家住附近,有兒子女兒的二寶媽媽。當初為了能夠有較多時間陪伴女兒、以及為回到職場作準備,決定請保母照顧兒子。在找保母的過程,我必須去思考托育的地點是否符合上班的路線,保母家中的人口與環境、價位是否合理、教養理念能否溝通、時間能否配合等等。我清楚的感受到,我在挑選保母的同時,保母也在挑選家長。我想我應該是符合一般保母期待,能正常上下班、準時接回孩子、可以簽署合約、穩定付費及給年終和三節禮金等等條件的好家長。

但因為我是臨托的需求,會影響保母每個月的收入,最後大概打了50通的電話,拜訪超過五位保母,終於有保母願意每個月收托我的兒子12-15天,當然費用是以價錢較高的臨托費用計算。

還好,我有一個能夠理解我、知道我多麼需要喘息的老公,在我沒有任何收入的情況下,支持我找保母、願意支付保母費用。也有人質疑我,既然請了育嬰假,怎麼還請保母照顧老二,我想不少人會覺得我很爽吧。

兒子送托的第三天,無預警的接到保母的簡訊,請我把兒子帶回與中止收托,理由是她無法安撫哭鬧的兒子。當下我只能將要午睡的女兒安撫好,緊急聯繫娘家媽媽替我將兒子接回來。那天我的情緒被翻攪著,除了心疼兒子,夾雜著對保母的氣憤與不諒解和對接下來托育的焦慮,但仍有一絲慶幸,我還有時間、有能力、有金錢去找下一個保母,在找到保母這段期間還有家人可以幫忙我協助分攤育兒。

如果你問我,育嬰假這一年最難熬的是什麼?我會跟你說:

不是每天睡眠被中斷沒睡爽過,

不是吃飯跟打仗一樣搞到每天胃痛,

不是時間被切割到不行的煩躁,

不是沒有人可以好好和你講話的鬱悶,

不是很多負面情緒只能自己消化的孤單感,

不是失去人際圈、時間和自由的窒息感,

不是來自教養的挫敗感,

不是沒有收入的不安全感,

不是感覺到自己正在不斷懷疑自我價值的無助感,

而是原來在他人眼中,你覺得難熬的事件根本不算甚麼!

這是我某天在臉書上抒發的文字,不是討拍文,只是想讓大家知道,母職不是天生,而「被懂」比什麼都來的重要……。我在育嬰假的這段期間,我深刻體認到一個全職媽媽24小時育兒是一件多麼值得被尊敬的工作。

回到職場,我是一位負責「青少女懷孕」及「青少年父母支持服務方案」的社工。每次替留養小媽媽媒合保母時,都會感受到他們除了要學習扮演好母親這個角色外,還需要花更多的力氣去證明他們「不是不負責任的父母」。

但相較起像我一般的父母,這些年輕的父母擁有的條件與資源真的差很多。從最基本的交通接送談起,大家都知道汽車接送、坐安全座椅最安全,但對青少年父母而言,可能就只有一台機車,或是他可能連駕照都沒有;托育時間的部分,目前多數保母願意接受的收托時間幾乎是針對一般上班族的時間,但是我們的青少年父母從事服務業的比例占多數,工作時間相對較長,若送托,勢必要延長托育時間,或是有夜間托育的需求,相對費用就會提高,而有意願接受夜間托育、或是配合時間的保母選擇又更少。

另外,家庭支持是很重要的資源,身體不舒服還有替手可以協助照顧孩子,時間來不及還可以請家人接送,但是我們的青少年父母,因種種因素,不少是小倆口一起生活,生病再不舒服也是只能硬撐,如果另一半要承擔經濟來源,更難去分攤所謂的育兒工作,長期下來,他們的身體心理很難被好好照顧著,連喘口氣的機會都難。

或許外人可以一句話,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就要自己承擔,但是這種帶著「懲罰」、「自己看著辦」的想法,只是透露出將這些狀況歸咎於個人因素導致的結果,而去忽略到整個社會價值、社會結構造成的不公平現象。如果能夠理解他們是多麼辛苦才能走到現在、是甚麼樣的信念在支撐的他們願意接受在條件與資源不足的狀況下,仍選擇成為一個符合被社會大眾期待的父母角色。

因為男方不承認孩子、又沒有家人可提供援助,17歲的QQ在生產後離開待產機構,先和十幾年未相處過的父親同住,但因生活習慣、育兒觀念的差異產生摩擦,一個人帶著孩子的QQ只能先搬到朋友家借住,後來透過社工協助媒合到願意提供夜間照顧的保母及申請保母補助,QQ開始就業,之後認識新對象,帶著孩子過著同居生活。

有一段時間QQ離職在家自己照顧孩子,但QQ敏感到,雖然男友目前待她還不錯,但要男友長期負擔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可能會心生不滿,感情能夠穩定多久是未知數,加上感受到男友經濟的負擔,案主為了省錢,三餐當一餐吃,尋求機構奶粉尿布物資的協助,盡可能不要讓自己與孩子成為男友的負擔。

在幾次談話中,QQ提出想要有經濟來源的想法,隱隱約約透露出與男友關係的變化。QQ先嘗試透過保母系統的媒合,但找不到願意收托的保母,此外 QQ還須想辦法籌出第一個月的保母費用,這個問題不解決,遑論就業。終於在機構的協助下,找到了與機構長期合作的保母,願意讓案主領到薪水後再支付保母費用,托育問題解決了,應徵上的第一份工作就被雇主詢問「會不會因為小孩常生病而常請假」,QQ能選擇的工作機會已經不多,而她「年輕有孩子」的身分,卻也成為她就業上的限制。

保母收托第一天,社工就收到保母傳來孩子受傷的照片,依職責通報,社會局兒保單位介入關心了解,之後狀況有改善。保母悠悠地表示事實上要照顧這樣的孩子壓力很大,一度想要放棄,經過社工的溝通,保母慢慢地可以理解,如果今天她不接起這個工作,應該也不會有保母願意,則QQ很難有翻轉的可能。

保母問:「錢都拿來付保母費,不划算,為何不自己照顧就好?」

當時我心有所感直覺地回應:「其實經濟不是我最在意的部分,而是希望透過保母這個角色,能夠給予QQ 更多育兒上的分享與指導,透過專業照顧確保孩子的照顧、安全依附等,也讓案主在過程中感受到被關愛,有喘息的機會,QQ能賺多少錢倒是其次。」

同時,我也希望保母的資源進入,避免孩子進入兒少保系統,因為我知道,如果今天沒有這些支持,案主可能就會被貼上「沒有能力照顧孩子的未成年父母」、孩子疑似被同居人施虐的標籤,孩子被安置將會成為唯一的處遇。

大部分的人應該很難理解,即便我們投入這樣的資源,但對於這群青少年父母來說,只能補足其生活困境中小小的部分。太多時候,我們聽到來自旁人的質疑,怎麼已經幫忙卻還是@@#@@%%……。

可是,看得到這些青少年父母,他們可能要付出相較我們十倍的努力,才能達到我們輕易可得的成果,而且這些社會資源是否穩定、他們能夠掌握多少,其實無法決定。但我們往往用主流的價值觀再檢視、或看待這群青少年父母;怎麼樣去承接住他們的需要、去理解他們的困難與處境,而不是隨時抽走,這樣反倒是讓他們更往下掉。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