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那些女孩唱歌】鉛華洗不盡,只能以闃暗梳妝──妮可 Nic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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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一部敘述1960年代搖滾女歌手妮可(Nico)的電影《Nico,地下絲絨之後》(Nico, 1988)即將由片商引進在台上映,義大利女導演蘇珊娜.尼基亞雷(Susanna Nicchiarelli) 將重點放在妮可揮別金迷紙醉,眾聲喧嘩的60年代之後,1980年代移居英國曼徹斯特、與新經紀人合作,展開一連串歐洲巡演過程,同時還要對抗擺脫昔日光環的種種心魔,同時修補自己與兒子之間缺席多年的母子親情。

的確,對於這位來自德國、有著標準日耳曼外貌、美麗中帶有嚴峻和冷漠的高大金髮美女,細數她在那風起雲湧的1960年代,所經歷過的種種鵠起聲名、燈紅酒綠和璀璨華麗的鎂光燈,加上除了成為媒體寵兒,在藝術上的風格與成就之顯著,更是在近代媒體史上幾乎是無人能出其右;除了Velvet Underground、Andy Wharhol這些使她聲名大噪的名字之外,著名爵士樂手Ornette Coleman教會了她演奏簧風琴(harmonium)、The Doors的主唱Jim Morrison啟發她創作屬於自己的歌曲和歌詞、滾石合唱團的吉他手Brian Jones、民謠搖滾天王Bob Dylan等,都是她在樂壇一路走來曾有所連結的名字;她以獨特的低沈冷凝嗓音,唱出了充滿虛無、終結、斷裂的毀滅美學,更撼動了無數對自己的存在感到徬徨、不知從何尋找生命意義的慘綠少年。

歷經父親戰死的波折童年,16歲時妮可便踏入時尚圈,開始從事模特兒的工作,天生的優勢和冷豔氣質,可說是集三千寵愛在一身,17歲時便獲得Coco Chanel一紙合約,但她卻飛去紐約放棄了那份模特兒工作,並在歐美各地旅遊,1959年在羅馬時,獲得義大利名導演費里尼(Frederico Fellini )青睞,在名片《甜蜜生活》(La Dolce Vita )中為她安插一個角色,之後更是各種邀約不斷,爵士樂手Bill Evans 1962年的專輯《Moon Beams》,封面正是妮可。往來巴黎與紐約之間的她,1962年還生了一個兒子Christian Aaron "Ari" Päffgen,父親是大名鼎鼎的法國當紅男星亞蘭德倫(Alain Delon),雖然他本人否認,但這個孩子大多是由德倫的母親和她的丈夫撫養長大,並最終由他們收養。

除了演戲和當模特兒,妮可心中始終藏著對音樂的火花,在Jacques Poitrenaud執導的《Strip-Tease》(1963)中,她除了擔綱主角,也演唱了由風流才子Serge Gainsbourg撰寫的主題曲,並開始在紐約的俱樂部演唱一些如"My Funny Valentine"之類的爵士標準曲;後來,她認識了滾石合唱團的吉他手Brian Jones,為她錄製了單曲"I'm Not Sayin'",又被介紹給Bob Dylan,並在1967 錄製了他的"I'll Keep It with Mine" 一曲。

被介紹給Brian Jones的同時,她也開始在紐約和Andy Warhol、Paul Morrissey等一干前衛藝術導演合作,拍攝多部實驗影片,而大為賞識她的Andy Wharhol更在組成搖滾樂團Velvet Underground之際,邀她來唱了三首歌曲("Femme Fatale", "All Tomorrow's Parties", "I'll Be Your Mirror") ,更以《Velvet Underground & Nico》(1967)作為專輯名稱。

《Velvet Underground & Nico》這張專輯對後世的影響不遑多論,這也是當年搖滾樂正在轉型,除了作為一種討好青少年、通俗的流行商品、更直接傾注現代藝術概念在內、謳歌非主流價值觀、探討生命哲學、更為凌厲地乘載更多批判價值與文化意義的重要作品之一;而妮可的嗓音,本身就帶有這樣的魅力:孤絕、冷凝、遺世獨立的傲氣中帶著深沈無比的闃闇傷悲。然而由於妮可堅持擔任主唱的高姿態,加上Andy Warhol對音樂市場的不熟悉,使得他們的合作僅限於這張專輯便告終止;不過,妮可對音樂的野心不僅於此,也就此將音樂作為她一生的創作使命。

1967 年末,妮可的首張個人專輯《Chelsea Girl》問世,民謠小品的基調,純淨清澈的樂器,搭配妮可低沈冷凝的嗓音,靜謐中別有一番獨特的孤寂風味;但這種堪稱甜美優雅的風格,卻在1969 年的第二張專輯轉變為極度黑暗、凌厲、壓抑、陰鬱、徹底失溫的《The Marble Index》(Frazier Mohawk 製作、John Cale 處理錄音事宜)。這張由她自己全權擔綱詞曲寫作專輯,以大量不和諧音展現強烈的實驗風格,比起之前小心翼翼的歌唱方式,她彷彿是在宣告著生命的力量,清唱曲"Nibelungen"尤為憾人;整體孤寂無比的氣氛,更讓人感覺到她是以如何深刻的思考,面對著心靈這個無盡宇宙深處,最令人無法直視的黑暗。

這種風格也延續到1970 於發行的《Desertshore》(1970) 和《The End... 》(1974);這兩張專輯均由John Cale 製作,同樣由妮可自己寫作詞曲,並大量運用餘韻氤氳的簧風琴創造出擺盪於天堂與地獄之間的氣氛;一種冰封千古、與世隔絕的亙古孤寂,彷彿唯有終結,才是生命唯一的解答。正如妮可自己所言:

“I'm a nihilist, so I like destruction. Nihilism seemed to be the most suitable religion since I started to think.”

「我是一個虛無主義者,所以我喜歡毀滅。自我開始思考以來,虛無主義似乎便是最適合我的宗教。」

之後,妮可在樂壇沉寂數年,期間只和她當時的伴侶法國導演Philip Garrell 拍攝了七部電影,直到1980年搬到英國曼徹斯特後,才開始在新經紀人的協助下重返樂壇,開始巡迴演唱,並在1981 年幾個來自中亞、東歐等國籍不同的搖滾樂手,灌錄發行了《Drama of Exile》,其中除了翻唱  Lou Reed 的"I'm Waiting  For My Man"  和David Bowie 的"Heroes" 之外,其它也都是Nico 的作品。但略顯紊亂單調的搖滾樂器運用方式,卻難以融入妮可低抑的嗓音與氣氛,以往的冷凝孤絕也不復見,不成功的樂風轉變,使她再次沉寂。

為Aura 唱片公司旗下的作品。封面採用了崛起於十九世紀末,有「情色畫家」之稱的Klimt 絢麗詭魅的畫作,由雷鬼樂吉他手Philippe Quilichin 製作,她說她自己的生命,正如一幕放逐之戲劇,因而沿用為專輯名稱。然而,此時的Nico,也不知是否由於長久以來初次與搖滾樂團為伴、不太習慣的關係,在音樂表現上似乎已不復初始的實驗性和徹底降溫的野心,整體表現顯得相當凌亂,刻意加入的搖滾樂器運用實在很難使人與Nico 既往的形象有所連結,後叛客的音樂調性,雖仍充滿壓力,但卻無法發揮出Nico 引以為著的特質,只令人覺得紊亂混雜,不知所云。舉例來說,其中翻唱的"I'm Waiting For My Man",這首歌原本隨散活躍的調性,以及Lou Reed 半唸半唱的唱法,在Nico 壓抑內斂的嗓音和狂囂的配樂中,聽起來怎麼說都顯得有點不倫不類……這張專輯的出版和顯然不成功的樂風轉變,飽受各方責難,其出師不利,使得Nico 又暫時沉寂;1985年,她終於回到錄音間,錄製了《Camera Obscura》這張專輯。在這張專輯裡,她與John Cale 的樂團The Factions 合作,大量電子音樂展現強烈的實驗風格,但概念性卻不如早期專輯強大,在樂評之間評價亦是普普。1988 年七月十八日,傳言她因酗酒和嗑藥過量,導致腦充血,在騎單車時摔下,就此喪生。

妮可的一生,或許已是引人豔羨的絢爛華麗,但在光鮮表象之下,她卻堅持以音樂展現自己深刻的孤獨感、黑暗、對終結的渴望;其實比起許多撼動人心、令人熱血沸騰的搖滾樂手,妮可最強大的,就是她那冰冷的溫度──一種凍澈心肺的絕透,讓你透過層層冰霜,看見自己生命中最寂寞的角落;命運、情感的起伏波折,對她來說彷彿都只是過眼雲煙,媒體的注目、人群的愛戴,對她來說,都只不過是身後的一個影子,太陽一下山,就落入黑暗之中,再也看不見了。

但她終究是個人。是個女人。有著母親的包袱。有著對音樂、生命的夢想與追求。為此,我們或許都應該看看《Nico 1988》,一探那個想拾回母親身分、想重新以音樂形塑自己支離破碎生命的女人。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