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缺席他者的舞台:「愛慕劇團」第九號作品《嬋聲》

友善列印版本

歷史因而不再只是過往事件,而成為人們面對自身時代的視域

50公尺縱深,兩側是昔日公路總站辦公室的狹長走廊化身為舞台,而九個觀眾坐在走廊的一端。2018 年 12 月 16 日的晚上8點,在高雄建軍跨域基地演出的高雄愛慕劇團第九號作品《嬋聲》,將在場的9個觀眾帶到了阿月和盧娜的對話所鋪展出的歷史氛圍中。這一場演出,並不是將某個政治迫害事件搬上舞台,而是以獨特的表演空間與演出形式,喚起觀者的歷史感;就如同劇中的角色阿月,其所象徵的並非某個人,而是缺席他者到臨的場域。無自身的阿月,如同召喚無名受害者的舞台,讓他者的過往透過她而被呈顯。

此外,以政治迫害為主題的《嬋聲》,特別著重聲音的演出,讓被聲音包圍的觀眾彷若被捲入事件之中。斷續碎片重複的話語並無法呈顯完整的意義,卻因此凸顯出演員的聲音質感。無法依靠意義網絡詮釋聲音的觀眾,在掌握不到事件全貌的狀態下體驗著聲音本身;而這發生在觀眾身上無法明白卻身陷其中的焦慮、不安與恐懼,是否正回應著那些無端被潑及的政治受難者曾經的生命經歷呢?

不明就裡落入他者記憶中的不安,無預警地成為在場觀眾的存在基調;被這一現場所喚起的感受力,讓觀眾從旁觀者變成感受者,並因而無法輕易置身於歷史之外。於是被《嬋聲》所引發的關乎生命共感的歷史性,連結起觀者與表演者,因而使得舞台,從作為舞台的長廊延伸到了長廊盡頭的觀眾席。

導演宋淑明以長廊作為舞台,除了化約舞台與觀眾席的分界線之外,也將舞台轉化為通向觀眾的過渡。《嬋聲》的展演方式,讓從未經歷過那一段歷史過往的觀眾,在生命的共感中弔詭地體受了歷史感。以喚起人們歷史感的方式讓人們重新反思歷史事件,使得觀眾不再只是旁觀者,而被捲入過往歷史的洪流之中。

雖「身」處事件之「外」,但「感受」卻已然涉入其「中」,這使得舞台從公路總站辦公室的狹長走廊,延伸到了每個觀者的內心。

此外,當從小失去母親的盧娜遇見了也許曾經和母親分享過歲月的阿月,引發了曾研究阿月檔案的盧娜理解另一個阿月(盧娜的母親)的慾望時,盧娜原本想要理解阿月的動機,已然被想要理解自己母親的慾望所掩蓋。被「另一個阿月」(盧娜的母親)所替代的阿月因而缺席。

這一缺席卻在場的阿月,就如同《嬋聲》中作為舞台的長廊,只是通往「另一個」或「另一端」的過渡,而不具有自身的存在。《嬋聲》中的阿月這一缺席的在場、這一無自身的存在,似乎象徵著那些受政治迫害的無名他者。在長廊中移動的阿月無自身之名,她是歷史的幽靈,也是被遺忘的他者。

透過阿月,盧娜在月亮的見證下召喚著自己的母親;而歷史的幽靈與被遺忘的他者,卻也在盧娜對於母親的召喚中,彷若親臨現場般,以阿月之名再現於觀眾的記憶之中。

阿月所象徵的被遺忘的他者的歷史與情感仍未被收拾,其囈語般的獨白呈顯出他者的歷史與情感仍反覆迴盪。不同於燈光曝照所呈顯出的戲劇表象,《嬋聲》並不為了使觀眾看清楚的燈光,掩映出被遺忘他者的歷史仍晦暗不明。而映照在長廊天花板和地板的影像,既像是阿月所象徵的無名者的過往,也像是碎裂的歷史殘片。而在共感中成為演出一部份的觀眾,微妙地體驗到自身彷若幻化為被遺忘的他者,被阿月和盧娜的聲線所反覆拉出一條又一條的線索綑綁,無處可躲。

如此像是置身他者記憶又好像身陷自身幻影的錯亂感,使得觀者失卻了日神的清明。無話語權的觀眾,彷若在酒神的臨在中,感受到阿月與盧娜的聲音來自自己內部。此時的語言也不再為著意義,無名受難者的控訴彷若《嬋聲》中的蟬聲,耗盡氣力地說著:要呼吸,不要忘了呼吸! 

要呼吸,不要忘了呼吸!呼吸這麼容易甚而被忽略的一件事,對於誰而言顯得如此艱辛?

對於無名「阿月們」的歷史的探問,隨著《嬋聲》的落幕而銘刻進觀者的生命裡。「愛慕劇團」以《嬋聲》給出一種人與過往歷史發生關係的方式,在喚起人們歷史感與體驗能力的同時,讓被歷史事件觸動者有感於自己的時代。歷史因而不再只是過往事件,而成為人們面對自身時代的視域。

關鍵字: 歷史記憶小劇場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