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殿、書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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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潭文學館籌備處3月下旬在龍潭武德殿辦了「郵寄文情:談鍾肇政的書信、刊物」,請來交大羅烈師教授主持,由張良澤教授、林佛兒老師對談。鍾老的開場輕鬆幽默,介紹了與他相知相惜近半個世紀的兩位老戰友(不論是在文壇上披荊斬棘,抑或在禁錮的年代對抗國民黨不義政權),笑中帶淚。

張良澤正在整理(其實已奮鬥了3年了)鍾老年輕時、寫給同在龍潭國小教書的初戀情人的情書,共500多張。是年輕鍾肇政用日文書寫在作業紙、便條紙,或其他隨手可得的紙片上的、如火燒般的澎湃熱情灼痕。

這段感情後來因女方嫁人而中斷;分手前,兩人互贈的禮物正是各自寫給對方的情書。塵封60多年後,這批被張良澤稱為台灣版「少年維特的煩惱」的泛黃書信,由鍾老交給張良澤,翻譯了3年,目前正由鍾老做最後校對,即將付梓。

張良澤說,當年物資缺乏,為了省紙,鍾老字寫得很小很擠,經過60年時光浸潤,不用放大鏡看不清楚;而鍾老日文造詣佳,加上時事、文學、音樂無所不談,他不得不邊翻邊查考資料。總之,工程浩大(才會譯這麼久)。

最奇的是,張良澤在翻讀這些情書時,還隱隱然聞到菸味(鍾老是老菸槍)、酒味(寫情書豈能無酒),及眼淚的鹹味(女友要結婚了,新郎不是我,當然邊寫邊哭)。

他的結論是,哥德「少年維特的煩惱」不過箋箋數紙,薄薄一本,看完也不知道他在煩惱什麼,是遠遠不及他所翻譯的鍾老的情書的,而他留名台灣或世界文學史就靠這本了─如果他籌得到錢出版的話。

林佛兒老師是林白出版社創辦人,現為「鹽分地帶文學雙月刊」總編輯。1967年,被鍾老尊為「鐵血詩人」的吳濁流完成自傳小說《無花果》,先於《台灣文藝》雜誌連載了三期(部分內容),1970年才由林白出版社出版完整版的單行本。

林佛兒說,警總得到他要出這本書的消息,連夜載一卡車憲警包圍他在台北市敦化南路的住處,進入屋內就翻箱倒櫃,把剛印好的無花果全部查扣了,帶隊的人還要他切結不再出版吳濁流的任何作品。

在當時的肅殺氣氛下,林佛兒好漢一條,反問帶隊官「如果寫的是反共抗俄,或歌頌國民黨的書也不能出嗎?」不過,最後還是得乖乖切結。

當天談的白色恐怖,對在座的年輕學生而言應是新鮮的體驗(關於禁書、拘禁、拷打、槍斃...應該是電影裡才有的情節──當然,中國現在還很流行)。

對他們來說,自由,是一生下來就有的東西,像他們張口呼吸就有空氣一樣自然,自然到幾乎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但在禁錮的年代,自由是由統治者施捨的,它給,你才有;它給,你才能呼吸,才得生存。這也是為什麼當年我們要衝撞、要抵抗。

我曾經陪鍾老走過多次街頭。反軍頭郝柏村、反刑法100條、還我母語、每年的228........。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某次遊行隊伍走到忠孝東路三段時,大伙就坐在中央分隔島休息。我無中意抬頭,見一間位在三或四樓的咖啡廳內,一堆紅男綠女推擠在臨馬路的落地窗前,對著我們指指點點,眼光中滿是不屑。在他們眼裡,累癱在馬路上的、任由日曬雨淋的這群口中呼喊要自由、要人權、要民主、要公義的遊行者,都是無聊、作怪、好好日子不過、破壞社會安寧的搗亂份子罷。

而今,任何一個人都可以站在總統府前大罵總統了;沒有新聞局、警總檢查你的思想、囚禁你的靈魂了;當年那批紅男綠女,及當時大多數安於現狀、習於被洗腦、樂於被奴役欺騙的人們,恐怕到現在還以為自由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我有幸參與了那些街頭運動,撕裂開幽闇天空一角,見證了台灣從禁制顛簸走到開明。而對那些當年站在普世價值對立面、攀附並為不義政權塗脂抹粉、現在卻高喊民主、人權的政客,只有鄙視。

台灣離真正的自由民主仍遠;人權?兩公約不過馬英九國王新衣上的綴飾。年輕朋友,加油。

作者